媽媽的愛陪伴了我十五年,總是靜靜的,很溫暖,很安靜。
媽媽因為有比較嚴重的口吃,平時很少說話。在與媽媽出去的時候,一般由我來替媽媽說。然而,媽媽總能在我身邊悄悄地提醒我。
在我八歲獲得了競賽獎時,拿著證書,得意洋洋地拿回家?guī)Ыo媽媽個驚喜。媽媽只是眼睛一亮,然后看我期盼地表揚的神情后,搖搖頭,喉嚨里像哽了什么東西似的,只是說:“你,這不,不……”然后她也放棄了表達,默默走進廚房,拿出半瓶水塞到我手里,自己切菜去了。
我拿著水走進臥室,水聲“嘩嘩”地蕩起,似乎在嘲笑我的得意忘形。聽著瓶中的水聲,用了用力搖了幾下,然后丟掉它。瓶子在地上滾著,“嘩嘩”聲依然充滿了我的耳朵,我驀地想通了——媽媽是在提醒我,不要驕傲自滿,這樣會摔得很疼。我彎腰撿起水瓶,把它放在桌子前。那一次,我學(xué)會了謙虛。
九年級,考試卷子如雪花般向我飛來,整天整夜就是做卷子、講卷子。幾次考試失利,我的心情處于低谷?;氐郊?,我無精打采,媽媽如往常那樣切菜、炒菜,我垂頭喪氣地抱頭急走到臥室。整個身子撲到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廚房已傳來陣陣響聲,我抬頭一看,一杯水放在床頭。
咦,這不是今天早上的水嗎?看那,杯底有灰了,怎么還不倒掉?莫非媽媽犯糊涂了?打算倒了這杯水,我驀地明白了媽媽的用心良苦——即使水中有灰塵,水依然如此澄清。因為水包容了它們,讓它們沉淀,所以保持如此澄清的水。我輕輕晃了晃,水中的灰懸在水中旋轉(zhuǎn),一杯澄清的水立刻渾濁起來。
原來是這樣,我將水杯放在桌前水瓶旁。靜靜看著灰塵沉淀,仿佛我的心靈越發(fā)純凈一般。
那一次,媽媽悄悄地提醒,我學(xué)會了包容。
媽媽的愛如同她的提醒,那么安靜,那么溫柔。
看著房間一角擺放的曾經(jīng)在我腿上纏裹的石膏,我慢慢地將它拾起來,想起了它對我的提醒,和父親那時對我的提醒。
我從小就十分自立,小學(xué)起就學(xué)會做各種家務(wù),我常為自己比別的同學(xué)自理能力強和能夠不依靠父母生活而自豪。但也因此我的脾氣有些倔,遇到困難也從來不尋求任何人的幫助,甚至有時還因為別人的幫助感到氣憤。
一次打籃球時,我彈跳之后一個不小心外腳背著地,自己像剛學(xué)步的嬰兒一樣,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個四腳朝天。那時右腳劇烈疼痛,如灼燒一般??梢獜姷奈乙Я艘а溃^續(xù)堅持打球,并以勝利結(jié)束比賽,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可第二天起床之后,腳一著地就像扎了針一樣劇痛,父親見狀帶我到了醫(yī)院。
檢查之后,發(fā)現(xiàn)我的右腳原本只是骨裂,可是繼續(xù)打球嚴重惡化了傷情,右腳成了骨折,醫(yī)生建議打上石膏,進行靜養(yǎng)來恢復(fù),當(dāng)然要得到傷員的同意方可打上石膏。這時我想到自己自由的羽翼即將被束縛,要強自理的自己要被像殘疾人一樣照顧,心里很是不甘心。
我拿起筆,正要簽上“不同意”時,看了看父親,父親背身過去,用手托了托下巴,搖了搖頭??粗赣H若有所思,我猶豫了。想到若恢復(fù)不好,會拖累他人一輩子,于是我簽下了“同意”。
綁上石膏的一個月里,我多次想要嘗試著行走,父親什么也不說,只是扶我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我多次想要嘗試自己扶著進教室,父親什么也不說,只是把車開到了教學(xué)樓下才停。我多次想要嘗試著自己洗澡,父親什么也不說,只是浴缸旁多出了一個扶手……
一個月過去了,我終于將石膏割了下來,我重新邁起了大步。我又看了看父親,他又背過身去,用手托了托下巴,但這次他點了點頭,我把石膏的殼子帶了回去,放在房間的一角。
石膏不會說話,它在我受傷時綁到我的腳上,痊愈之后又被拆離了腳,它在悄悄地提醒我,受傷時我會默默地保護你,痊愈后我會默默離開你,站在你身后,依然默默地看著你。
我想我的父親也如石膏一樣,在悄悄地提醒著……
步入畫室,叔叔坐在橘黃色的燈光下,蒼老的畫架旁,一杯熱咖啡飄散出裊裊熱氣,周圍的石膏像似乎也要悄悄地提醒什么。叔叔對大衛(wèi)的頭像凝望片刻,忽然,一絲笑容浮現(xiàn)在他的唇邊,他在畫板上為大衛(wèi)加上了一層肅穆的表情,隨后,端起咖啡杯,微抿,眼里和嘴里都是加了糖的“卡布基諾”。
我被素描這份細微和周全深深吸引,更懂了大衛(wèi)肅穆的眼神,讀懂了伏爾泰慈祥的笑容……
照例,我在畫板上打了個粗糙的輪廓,準備在后來的修改中繼續(xù)完善,叔叔望著畫板,搖了搖頭,提醒道:“作品沒有定好框架,它是不具有靈魂的。”我拿著鉛筆左右權(quán)衡,在畫板上畫好底樣,再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摳去多余的線條,時間久這樣流淌在筆尖與紙面摩擦中。
素描悄悄地提醒我,讓我學(xué)會摒棄急于求成的躁動,收獲一份可貴的處世方法。
開始學(xué)習(xí)畫灰面,叔叔提醒:“灰平衡了黑與白,使它們共存、融合、彌補,此為中庸之道。”我擦去明暗交界線,可立體感依然清澈,叔叔笑著說:“沒有暗,亮也失去意義,它們是相對的,但又是相同的。”我點了點頭,邊作畫邊想:“知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否極泰來,盛極則衰……
素描悄悄提醒我,不僅讓我收獲泰然處世的方法,也品味生活的原意。
還是橘黃色的燈光下,大衛(wèi)肅穆的表情暗示著素描,叔叔提醒:“大衛(wèi)拯救過猶太民族,是英雄,你要像米開朗基羅一樣懷著崇仰的心情去創(chuàng)作它。”我點了點頭,筆上多了沉甸甸的責(zé)任。
有人說,素描就是畫板,而那些偉人的精神就在石膏像中,引起了我無法停止的熱情。只是這份熱情,舍棄了華麗的顏色,用樸實的黑白,描述了生活原意。
我想:不僅是叔叔,素描也一直悄悄地提醒我這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