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

前行
迷途孩子的腳步聲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祈禱之歌。能否在彼岸成為火焰，為生者點燃燈火。——題記

大約一年前的夜晚，黑暗蟄伏在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在幽暗燈光的照耀下，我如同往常一樣寫著作業(yè)。平常的日子，本該這么進行下去。

“啪”細小的、如水泡炸裂的聲音，在樓下響起。若不是隨之響起的慘叫，那卑微的聲響可能無人在意吧。“啪”讓人無法忘記的，奇特的聲音。那是琴弦的崩壞，是嗓音的破裂，那是樂曲的終結，那是生命與大地的輕吻，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我察覺了什么，但我并未在意。潛藏于房間角落的的黑暗，流入我的雙耳，扭曲我的內心。

兩小時后，母親接到同事電話，下意識地，我開始傾聽。沒聊幾句，她便失聲痛哭。我猛地不安起來，丟下手中的筆，沖到母親身邊，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她泣不成聲。

我沒聽懂。

她又說：“史博文跳樓了！”

我聽懂了，又沒有聽懂。史博文，我的發(fā)小。跳樓？自殺？發(fā)小自殺了？從樓上，從我的頭頂，一躍而下？混沌從腦髓中迸發(fā)，磨損我的精神，凌遲我的心臟。光線逐漸淡化，聲音逐漸消逝，唯獨觸覺格外敏銳，因為除了那刺骨的冰冷外，我什么也感覺不到。

當光線重新流入眼瞳，聲音重新灌入雙耳，我已經置身于樓底。不知名的記者，從父親阻擋的雙臂間伸入話筒，貌似是想讓我說些什么。詞句在腦中構建，匯聚到嘴邊，卻成了詛咒的詞匯：“滾”。無意識地朝著最亮的地方走去，也就是警笛喧鬧的地方走去，卻被身后的人們拉住。如今想起來，正是他們的拉扯，正是他們的溫柔，向我宣告了發(fā)小的慘死。

重新回到家，我把自己鎖進房間，打開電視，看娛樂節(jié)目。節(jié)目很搞笑，我也被逗樂了，笑了出來。然后，便是撕心裂肺地哀泣。那一夜，我又哭又笑。為何而哭？為發(fā)小的離去而哭；為何而笑，為世間浮沉而笑。

幾天后，發(fā)小將被火化。

我來到了太平間，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沒有想象中的陰冷，潮濕，反而令人安心，令人平靜。晨光從身后的窗口射入，灑在身前的狹小的棺材上，照亮逝者的面龐。發(fā)小那安靜，宛若睡去的面龐，讓我沉默：這便是死去么，與生存有何差異呢？人類恐懼著死亡，那么死亡與睡眠有何區(qū)別呢？這只是一場永恒的睡眠罷了?？粗l(fā)小仿佛隨時能蘇醒的臉，無法想象。

離開太平間，聽見了周圍大人們的議論，令我焦躁，厭惡。這時，我看見了發(fā)小的父親，他變了：面龐干癟，目光黯淡，盡管衣著高雅，卻失魂落魄。他進入太平間，跪在兒子的身邊，無力地伏在棺材上，斷斷續(xù)續(xù)地念叨著，那是我見過最遙遠的、最凄慘的、最不忍直視的對話。父親的言語一句也沒傳到兒子的心中，只因兒子的心臟早已冰冷；兒子的話，也無法傳達給父親，因為無話可說，只能用冰冷的皮膚，回應父親溫暖，顫抖的手掌。此時，我在心中痛苦。

來到了火葬場，發(fā)小被放置在冰冷的推車上。他的父親要求做最后的道別。他緩緩地來到兒子的身邊，久久地凝望著兒子的面龐，梳理著兒子被血黏在一起的發(fā)絲，整理著兒子沾血的衣服。當一切動作停止時，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時，他終于忍不住哀嚎了出來。堅強的男人跪倒在地上，嘶喊著兒子的乳名，，從靈魂深處，咯血般地嘶喊著。那聲絕望的哀嚎，是一位父親對亡子最平凡、最悲切的思念。

不一會，火焰便吞噬了發(fā)小的身體。

撫摸著光滑，溫熱的骨灰盒，微微燙手的表面，刺疼了我的心。是的，直到那時我都無法接受他已離去。但抱著那沉重，熾熱的骨灰盒時，我認清了事實：他已經走了，成為了盒中的灰塵，從有歸于無。

逐漸冰冷下去的骨灰盒，是我平靜下來。輕輕地放下骨灰盒，愛憐的拭去上面的灰塵。背對著痛哭著的大人們，我獨自離開。

……

一年多后，相似的夜晚，相近的時間，和往常一樣，我在燈光下寫著作業(yè)。我曾想過，他是否在從窗口跳出的那一刻開始，就后悔了呢？他是否看見了當時正埋頭寫作業(yè)的我呢？他是否感受到了粉身碎骨的痛苦呢？他是否聽見的了自己母親的慘叫呢？若是人有靈魂的話，他是否曾在又哭又笑的我的身邊與我同哭，同笑呢？他是否曾在昏迷不醒的奶奶身邊陪伴呢？他是否曾無用地安慰自己錯亂的母親呢？他是否曾在痛苦的父親身邊，握住他的手呢？他是否如今還在空無一人的家中，孤獨地徘徊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對不起啊，我的發(fā)小喲，我暫且不想見到你，因為我要好好地活著。我擁有夢想，擁有無可代替的家人，擁有不愿放棄的朋友，擁有美好世界的一切。生者仍然擁有陽光，擁有流水，擁有綠葉，擁有花朵；男人們仍然擁有美酒，擁有事業(yè)，擁有愛人；女人們仍然擁有美貌，擁有家庭，擁有孩子；孩子們仍然擁有玩具，擁有父親，擁有母親，擁有未來。在廣闊的天地間，在無限的宇宙中，我們擁有這一切，和一切將被我們擁有的。

所以啊，抱歉吶。你也不想在那邊與你的父母，朋友見面吧。告訴你吧，你的父母正準備給你生個弟弟，以寄托對你的愛和思念。不要太過擔心了，不論是你的父母，還是你那仍未出生的弟弟，我都會盡我是能力幫助他們的。我現(xiàn)在依然尋找著你的同學，雖然無所收獲，但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的。因為我們畢竟是因為你而匯聚到一起的啊。這么多事，我們這邊都會想辦法解決的，所以啊——

安心地走吧，我的發(fā)小。彼岸開滿了鮮花，踏上那連接兩岸的小橋，讓生命輪回吧。逝者仍然擁有一切，你們擁有回憶，擁有親人，擁有朋友，擁有為你們碎的每一顆心，擁有為你們掉的每一滴淚，擁有即使失去你們，仍然繼續(xù)前行，不放棄未來的堅實的，可靠的，可愛的人們。逝者們啊，愛你們仍然擁有的一切吧，為了短暫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美好，點亮照耀路途的星火吧。為生者，為未來，為希望，點燃驅逐黑暗的燭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