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帶著老婆秀梅,還有本村的兩個小弟兄來城里打工,可是因為沒技術(shù),大半年過去了,他們不僅沒掙到錢,反而把從家里帶出來的一點錢花光了,連手機都欠費停了機,弄得弟兄仨天天湊在一塊兒喝悶酒。這天,三人又在一塊兒喝酒時,大江忽然叫道:“醬沒了,我的個娘,這酒還怎么喝?”
秀梅一看,可不是嗎,從家里帶出來的兩小壇醬真的見底了,醬沒了對別人來說沒什么大不了,可對大江那地方的人來說,簡直是件要命的大事。
這話還真不夸張,因為家鄉(xiāng)的醬鮮得特別,有一樣外地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仙物:爬巖魚。這種一寸來長的小魚只有家鄉(xiāng)的山澗小溪里有,口味鮮甜,得費力地翻開水底的一塊塊石頭仔細捕撈,再腌制了才能入醬。這不,前段時間在一檔熱播的美食節(jié)目中,這種醬還得以隆重介紹哩!更令他們驕傲的是,在電視上出現(xiàn)的制醬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江的媽媽。媽媽是全村頭一個能干人,制醬的手藝公認第一。
現(xiàn)在大江見醬沒了,當即對秀梅說:“你這就回家取醬去,記住,在家多陪媽幾天,不要著急回來。”秀梅一聽驚訝極了,說:“回家就單為帶醬?這來回得多少錢?干脆過年回家時多帶點得了……”
大江把眼瞪得溜圓,暴躁地叫道:“沒有醬,我連一天都捱不下去??!”那兩個小弟兄也央求道:“秀梅嫂,你就辛苦回去一趟吧,沒醬我們也挺不得勁的,至于路費,我們?nèi)齻€人平攤好了,等掙到錢就給你,嘿嘿,說不定等你回來,我們就掙到錢了。”
見他們這樣,一向溫順的秀梅只得同意了,又低著頭說:“那我就回去一趟唄,只是兩手空空的,什么東西也沒帶給媽……”
這話一出,大江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猛一仰頭,“咕咚”一大口酒下肚,再“咣”的一聲狠命砸了瓶子,罵道:“這窮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了?”接著,他從床底拿出一包東西,說:“把這風濕藥帶給媽,讓她好好保重。”
秀梅沒有耽擱,立即沒日沒夜地坐長途車趕回老家,一腳踏進院門就吃了一驚:只見屋內(nèi)屋外全是人!這些人操著外地口音,嚷嚷道:“大娘,還有沒有醬?我們老遠慕名而來,就賣一點給我們嘛,多少錢不問的,一百塊一壇夠不夠?”
秀梅聽了幾句明白了,我的天,敢情這些人都是來買醬的!卻見媽一個勁地直擺手,滿臉歉意地說道:“不賣、不賣,真的不能賣了……咦?秀梅,你咋回來了?”
原來媽一抬頭看到了秀梅,秀梅忙擠進屋,把媽叫到房里說:“媽,一百塊一壇,為什么不賣?媽您不知道,我們在外面掙錢難死了。”
媽喜氣洋洋地說:“秀梅,媽也不傻,哪能看著錢不掙啊,今年我腌了十幾壇醬,原準備家里吃的,誰承想自從電視上播出后,來買醬的人一撥接著一撥,價錢出得一個比一個高。我好不容易留下兩小壇,準備過年讓你們吃的。再說媽這腿腳不便,逮些小魚得費多大勁啊,所以再貴媽也不能賣……對了秀梅,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你咋回來了?”
秀梅一聽嘆口氣,說:“媽,幸虧您留下兩壇子,這不,大江一看醬沒了,立馬催我回來,一秒鐘都不讓耽擱。”
媽一聽有點吃驚,說:“這么急?大江平時可不是這么急吼吼的人,媽又沒在醬內(nèi)放大煙膏子,哪能一天都不能缺……不成,大江這孩子外表上看是個悶葫蘆,但媽知道,他心野著哩……秀梅,你這就打個電話給大江,我來問問他。”
秀梅說:“媽,不瞞您說,大江他們欠費停機都好多天了……”說完,秀梅拿出那包藥,遞給媽說:“這是大江給您買的風濕藥,他讓您多保重身體。我說不用一下買那么多,藥也有保質(zhì)期的不是?可他偏不聽,口袋見底了才湊起這么點錢全買了藥,這下好,我真擔心他們這幾天喝西北風哩……”
聽了這話,媽吃力地抱起醬,裝入秀梅的包袱后又遞過一沓錢,說:“這些賣醬的錢你拿著。秀梅,媽腿腳不好,趕不得遠路,你就再辛苦一趟吧—趕快回去!”
秀梅一聽吃驚得不得了,叫道:“立馬回去?媽,我這剛回來,一口水都沒喝哩,再說大江說了,一定要我陪您多待幾天……”
媽神色更堅決了,說:“秀梅,聽話,趕快回去—算媽求你了!”
在車上又是一天一夜,當秀梅精疲力盡地推開出租屋的門時,大江哥仨眼神一下子全僵住了。突然間大江飛起兩腳,“咣咣”幾聲,也不知把什么東西踢進了床下。
然后大江接過背簍,大聲嚷嚷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婆娘,不是讓你多陪媽幾天的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哇,有醬了!”
秀梅一邊散了架似的坐下,一邊悶悶地說:“我倒是想在家里多待上兩天,可媽不讓,非讓我立馬上路,媽這回可真有點怪……對了,媽讓你立即充上話費,她有話跟你說???,這是媽賣醬的錢,我們沒錢給媽,媽倒先給我們錢了……”
兩兄弟接過錢,出去充話費了。秀梅舀了一勺醬給大江,大江一臉陶醉地嗅了又嗅,再用大蔥蘸了,餓狼似的吃起來,然后深深吁口氣,一臉享受地說:“舒坦啊,幾天沒吃,可把人想死了!”
秀梅手沒停,又從簍子里掏出一個本子遞過來,說:“大江,這是媽讓我?guī)Ыo你的,她要你看一下中間折著角的那篇,也不知媽是什么意思。”
大江接過一看,是自個小時候的作文本,想不到這么多年了媽還收著,本子中間果然有一頁折著角,打開一看,只見最上面端端正正寫著一行字:世上最好吃的醬。
想起來了,這是自個小時候的大作,大江連忙認真看起來,一直看到最后一句:媽做的醬是世上最好吃的醬,我要媽做一輩子的醬給我吃,然后等媽老了,我再做醬給媽吃,因為媽說過,有醬吃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大江的手哆嗦起來,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顯然小哥倆為他充上話費了。大江掏出手機一看,口中頓時“啊”了一聲,說:“是媽!”說著摁下了免提鍵。
媽的聲音一下子響了起來:“大江,秀梅到了嗎?”
大江說:“到了,剛到……”
媽的聲音滿是后怕,說:“阿彌陀佛,到了就好,可嚇死我了,那作文你也看過了吧?兒子,你說過的,要媽一輩子做醬給你吃,等媽老了,你也做醬給媽吃,你是男子漢,可不能忘了哦!”
大江一聽直點頭,說:“我沒忘,不會忘的。”
媽又說:“還有,秀梅告訴你了吧,自從媽上了電視后,來咱家買醬的人都擠破門了,如果你們愿意,就回來幫媽的忙,這樣一來,又能賺錢,還能把咱這手藝傳下去,是不是?”
大江和秀梅靜靜地聽著,媽又說:“兒子,你知道的,做醬這行當可不比別的,要有耐心等,提前一天開壇,那醬都會發(fā)酸,過日子也是這樣,急不得的……”
大江叫起來:“媽,我不急了,我再也不糊涂了,我要做醬給您吃,給您孫子吃……”
放下電話,大江老牛似的號哭起來,可把秀梅嚇得,一顆心怦怦直跳,正要問怎么了,大江拉她坐下,然后從床下拿出剛才踢進去的東西。天哪,那竟是兩根長長的撬棍,還有一柄尖刀!這是想干啥?
大江一臉羞愧,說:“秀梅,你再遲回來一步,我們弟兄仨就準備……撬開一家倉庫了,不瞞你說,在你回家的時候我們都踩好點了,準備今天夜里動手,讓你回去陪媽幾天,實際上就是支開你。怕這事不成被逮進去,那給媽的風濕藥,我也是準備了三年的量,幸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