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這天早晨,柳河鎮(zhèn)的范鎮(zhèn)長一上班就接到電話,說牛家屯出事了,村民李大全和村委牛主任“杠”上了,兩個人都要動手了!
范鎮(zhèn)長急忙趕往牛家屯。剛進村口,只見路邊一棵槐樹下,李大全正攥著一把三股叉,瞪著前方,眼里幾乎冒出血來。在他對面,牛主任正坐在一臺突突突冒煙的推土機上,沖著眾人喊:“大家都看見了,我牛主任是為了給大家修路才鏟這棵樹的,大家給我做個見證!”說完,開著推土機朝前駛去。牛主任和李大全死死地盯著對方,推土機和李大全的距離越來越近……
范鎮(zhèn)長趕緊沖進去,攔在推土機和李大全中間。他指著車上的牛主任喊道:“牛主任,有話好好說,為了修條路,賠上一條命,將來路是修好了,大家敢走嗎?”
一見是范鎮(zhèn)長,牛主任趕緊踩剎車。就是這樣,推土機的大鐵鏟還是掃了范鎮(zhèn)長右腳的鞋一下,鞋面頓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范鎮(zhèn)長抱著右腳坐在了地上,一邊齜牙咧嘴地叫疼,一邊數(shù)落牛主任:“好你個牛主任,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是一根筋?這修路架橋是行善積德的事兒,你弄出人命來算怎么回事兒?哎呦……”
牛主任跳下車,扶住范鎮(zhèn)長,說:“范鎮(zhèn)長,您礙事不?要不我先送您上醫(yī)院?”
范鎮(zhèn)長搖了搖頭:“沒事兒,估計也就是蹭破了點兒皮。你們倆別鬧了,咱們先去村委說說。”
牛主任攙著范鎮(zhèn)長來到了村委,李大全氣鼓鼓地在后面跟著。進了辦公室,李大全給范鎮(zhèn)長拉了個凳子坐下,牛主任過來就要給范鎮(zhèn)長脫鞋看傷勢,被范鎮(zhèn)長攔住了,他苦著臉擺了擺手:“你們倆說說,今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牛主任氣哼哼地說:“范鎮(zhèn)長,為了修這條路,全村人都盼了多少年了。修路經(jīng)過李大全的房后頭,那兒有棵槐樹礙事,我答應按市價賠給他,可他死活不同意。眼看著路修不通了,我能不著急上火嗎?”
李大全一點兒也不服氣:“我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要動那棵樹,好說,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一分錢賠償不要,自己把樹砍掉。”
范鎮(zhèn)長眼睛一亮,讓李大全把條件說說,誰知李大全一說,范鎮(zhèn)長也愣住了。
李大全的條件很簡單:要動這棵樹,全村30歲以上的人都必須給這棵樹磕個頭。
原來,三十年前,李大全的父親患了重病,上級給他家發(fā)了100元的救濟款。那時候,100元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不知道誰背后眼紅了,居然傳出謠言,說李大全的母親不守婦道,和一個上級領導不清不白的,要不那好事能落到他們家?一開始李大全的父親沒把謠言當回事兒,可沒想到謠言越傳越兇,李大全的父親也開始懷疑老婆不忠,連藥都不肯吃了,還罵她是想要毒殺親夫的潘金蓮。
母親只好哭著挨家挨戶敲開村民家的門,向他們哭訴自己的冤屈,求大家給她證明清白,不料大家都搖著頭拒絕了。到后來,一見她來,就鎖上門跑了。
當時,李大全只有七歲,他看著母親哭著在村子里奔走,甚至跪在人家的大門外面哀求,他也只能跟著哭。沒想到,就在一天半夜,李大全的母親在這棵槐樹上吊死了。
不久,李大全的父親也去世了,李大全只好去外地投奔親戚,三年前才回到村子里,把家里的舊房翻新了一下,住了下來。大伙兒以為他把這件事忘記了,可沒想到今天他又舊事重提,而且一提到母親的死,他泛著淚花的眼里就會閃出一絲兇光。
心鎖
聽完李大全的講述,范鎮(zhèn)長思忖了一會兒,說:“李大全,你娘死得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三十年了,你讓全村30歲以上的人給那棵樹磕頭道歉,這要求也有點兒過分。”
李大全咬著牙搖了搖頭:“過分?因為這件事,我在外流落了二十多年!娘死的時候,正是五月,滿樹的槐花都開了,花瓣落了一地,像雪一樣。我娘就孤零零地吊在槐樹上。你們知道嗎?每晚,我都會看到娘眼窩里滴著血,那血一滴一滴落在那些花瓣上……”
牛主任也跟著嘆了口氣,說:“李大全,我知道你娘死得屈,可你想過沒有,當時,你爹瘋了一樣在家里大吵大鬧,誰敢去給你娘作證???你要是非堅持你的條件,那咱商量商量,我去給那棵樹磕頭道歉行不行?為了大伙兒的事,我這個村主任豁出去了!”
李大全搖了搖頭,沒有答應。場面一下僵住了。正在這時,鎮(zhèn)派出所劉所長帶著兩個民警跑了進來,一進門,就指著李大全喊道:“是不是你把范鎮(zhèn)長打傷了?”
范鎮(zhèn)長沖劉所長一瞪眼:“你瞎嚷嚷什么?這事跟李大全沒關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一說起自己的傷,范鎮(zhèn)長才想起自己的腳,頓時感到一股鉆心的疼,他捂著腳彎下腰去。牛主任趕緊背起他,朝外面的警車走去。范鎮(zhèn)長一邊哼哼,一邊沖劉所長說:“我給你派個任務,你們仨給我把李大全家后面的那棵槐樹看好了,沒我允許,誰都不能動!”
牛主任陪著范鎮(zhèn)長到了醫(yī)院,大夫解開范鎮(zhèn)長的鞋帶一看,范鎮(zhèn)長的右腳被碰破了皮,流出的血慢慢凝固了,把腳和鞋里子粘在了一起,要處理傷口,就得把鞋剪爛。大夫一邊剪鞋一邊絮叨:“沒見過你這樣的,自己有傷還到處跑!我剪鞋再小心,也難免會碰到你的小腳趾,你可忍著點兒啊。”
醫(yī)生處理好了傷口,牛主任把范鎮(zhèn)長背進病房,自己坐在床邊,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范鎮(zhèn)長拍了拍牛主任,說:“牛主任啊,別垂頭喪氣的,今天這事兒不怪你,是我自己往推土機跟前湊的。不過,今天大夫的那句話倒提醒了我:我明明知道自己的腳傷了,可就是不當回事兒,結果不是還得治?李大全心里的坎兒,你也早就知道吧?一直拖著不處理,結果釀成大沖突了吧?”
牛主任撓了撓后腦勺:“范鎮(zhèn)長,這是三十年前的老傷疤了,全村人誰都不愿提。要說李大全這人吧,還行,講義氣,重感情,我本以為他不計較了呢。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跟他好好協(xié)商,爭取讓他同意把樹移走。”
范鎮(zhèn)長眼睛一瞇,笑呵呵地說:“牛主任,你還想回去?我看你還是去派出所蹲兩天吧!”
牛主任被扣在派出所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到了牛家屯,不少老百姓都為牛主任叫屈。李大全聽了這消息,黑著臉找到了范鎮(zhèn)長的病房。范鎮(zhèn)長一看他就樂了:“李大全,你這次高興了吧?牛主任被我弄到派出所里去了,哈哈哈……”
李大全一絲笑模樣都沒有:“我高興個啥?范鎮(zhèn)長,我跟牛主任個人之間沒有恩怨,他碰到你的時候我看得真真的,根本就是你的腳碰到了推土機的大鏟子上的,論責任,我看還是你的大。”
范鎮(zhèn)長把臉一拉:“李大全,你怎么這么不明事理?他牛主任欺負你,我?guī)湍愠鰵?,你應該謝我才對,可你卻來說我的不是!”說完,他把一只腳從被子里伸出來,“你知道不?就牛主任那一下,我的腳就被碰破了一個大口子,那血流得把我的鞋都灌滿了!”
李大全見狀,大吃一驚:“那你還不趕緊把鞋脫了?傷口老捂著,會化膿的!”說完,他一把抓住范鎮(zhèn)長的腳,就要脫鞋,這時,只聽范鎮(zhèn)長大叫起來:“哎呀——”
了斷
護士聽到喊聲,沖了進來,一進門,就把李大全推到了一邊:“你這人怎么回事?病人的右腳傷勢剛處理好,你這么沉的身子,怎么能往人家的傷腳上壓?哎呀,范鎮(zhèn)長,你躺在床上,怎么左腳還穿著一只鞋?”
范鎮(zhèn)長疼得臉上的五官都要挪位了,他硬撐著身子,沖著李大全說:“李大全,我剛才伸出左腳,可不是為了騙你,我就是想聽你說出那句話:‘傷口老捂著,會化膿的!’你記住,腳上的傷口老捂著,會化膿的;心上的傷口老捂著,也會化膿的!”
看著范鎮(zhèn)長滿頭大汗的樣子,李大全的眼睛濕潤了,他感動地說:“范鎮(zhèn)長,謝謝您煞費苦心提醒我,您說得對,我心里的傷口早該結疤了!您放心,明天一早我就把樹砍了,一分補償都不要!不過,您得通知派出所,把牛主任放了。”
范鎮(zhèn)長歪著嘴說:“真的?那我這點兒罪受得太值了。實話告訴你,牛主任的確是在派出所,不過他可沒有被拘留,派出所一個所長兩個民警都在給那棵槐樹站崗,人手緊張,我讓他過去幫幫忙。現(xiàn)在你決定砍樹了,我馬上打電話讓牛主任回村。對了,你今晚別走了,留在這兒陪陪我,明天一早,我要是能動彈,就和你一起去牛家屯!”
第二天一早,范鎮(zhèn)長和李大全坐上救護車,直奔牛家屯。剛進村口,李大全就愣住了。一夜之間,他家墻外的那棵槐樹旁,圍滿了人,樹下站著的正是牛主任,只不過他手里沒拿斧子,而是舉著一朵白色的紙花。
李大全下了車,踉蹌了幾步,來到了槐樹下。只見牛主任舉著一朵小白花,沖著眾人大聲喊:“鄉(xiāng)親們,這些年,知道柳嬸那件事的人,心里都不好受,為什么?雖然柳嬸是被造謠的人害死的,可咱們當初要是能站出來為柳嬸說句話,柳嬸就不會走!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大家路過這棵槐樹的時候,都會故意繞得遠一點兒,大家心里頭這份愧疚,捂了三十年了,咱不能再捂著了,也該給柳嬸道個歉了!”說完,他把手里的白花擺在了槐樹下面。
很快,其他村民也圍了過來,紛紛把手里的白花放在了地上。沒多大工夫,槐樹下放滿了潔白的紙花,像鋪了一層厚厚的雪。
“娘——”李大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兒心里壓了三十年的石頭,今天總算搬掉了!”
說完,李大全猛地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大喊一聲:“拿斧子來,砍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