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yù)言
很久以前,京城外有條“龍脈河”,朝廷下令嚴(yán)禁在河上修橋,他們忌諱架了橋,斷龍脈。這河上沒橋,人怎么進(jìn)城呢?許多人就在河上做起了擺渡的營生,以船代橋。
這一年科舉考試,全國各地的讀書人都前往京城應(yīng)考,忙壞了那些擺渡人。這天中午,有個叫陳同的擺渡人,在對岸搭了三個人:有兩個應(yīng)考的書生,一個膚色較白,一個黑得像炭;還有一個算卦的老道士。船剛劃出沒多久,道士忽然說:“老道今日榮幸,竟與本次恩科的三甲同船。”黑面書生看著老實(shí),顯然不信這話,禮貌一笑并未搭腔。那白面書生則起了興致,反問:“道長算術(shù)露怯了,船上趕考的就我和這位兄臺,您說的第三甲在哪兒?”
這老道不急不忙,伸手一指陳同,說道:“狀元爺不就在此嗎?”
此話一出,嚇了陳同一跳,手里的撐桿險些滑落水中。陳同大字不識幾個,更別說做文章了。見陳同被戲謔之言嚇得魂不附體,兩個書生不禁大笑起來。
道士又對黑面書生說:“你本是個榜眼,但畫龍沒能點(diǎn)睛,只能屈居人后。”黑面書生笑笑,還是沒搭理老道士。
陳同手上加了把勁兒,沒一會兒,船便到了對岸。白面書生給錢時,打趣了陳同一句:“狀元爺,我們國子監(jiān)再會??!” 陳同忙說:“公子千萬不要說笑了!”說完,他四處張望,生怕被人聽到這話惹上麻煩。兩書生相視一笑,結(jié)伴遠(yuǎn)去。
道士臨走前告訴陳同:“你命中有這遭富貴,但吉中有兇,千萬記?。焊毁F時不要虧了德行。”陳同聽得稀里糊涂,嘴上直說“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就把船拖上了岸,徑直回家去了。
這天夜里狂風(fēng)呼嘯,大雨如注。當(dāng)朝皇帝本來在燭火下批閱奏章,忽然大殿窗戶被吹開,一陣邪風(fēng)撲滅了燭火。皇帝覺得這事兒蹊蹺,眉頭一皺,便合上奏章,就寢去了。夜里,皇帝忽然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皇帝,你得我神諭前來覲見,為何不拜?”
皇帝不禁大怒:“荒謬!朕乃九五至尊,何方妖人故弄玄虛,膽敢讓朕俯首?”
只見一道金光耀眼,皇帝覺得強(qiáng)風(fēng)陣陣,俯首在地。
“吾乃天庭使者。你歲歲祭祀,祈求升仙,玉帝旨意已下,今年的狀元將助你升仙。你明日去龍脈上找一只蝴蝶,點(diǎn)他為狀元,自然會應(yīng)了神諭。”說罷,一陣風(fēng)刮走了。
皇帝猛然醒來,細(xì)細(xì)思量,這“龍脈”必指那條“龍脈河”。至于為什么狀元是一只蝴蝶,皇帝百思不得其解,眼見天亮,就吩咐先去河邊再說。等皇帝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那里,天也大亮了。來往渡河的人、河上的船家也不少,皇帝找不到什么蝴蝶,頗為心焦。
說來也巧,陳同出船,見了儀仗,不知這是皇帝的鑾駕。剛要解了繩結(jié)劃船出去,他的妻子卻追了出來:“早上露水這么大,打濕了衣裳不好。”邊說邊給陳同穿上了罩衣,照例在后面綁了一個活結(jié)。
皇帝一眼瞧見那活結(jié),不正像一只蝴蝶?當(dāng)下大喜,哪管他姓甚名誰,只要能應(yīng)了神諭,自己能升仙就行,當(dāng)即下令把陳同帶回宮中。
應(yīng) 驗(yàn)
終于到了科考放榜的日子,主考官帶著一干閱卷的翰林請皇帝欽點(diǎn)頭三甲。“皇上,此文可謂經(jīng)世文章的典范,臣等一致舉薦此文為一甲狀元。”皇帝拿過考卷,一皺眉說道:“文章雖好,但字實(shí)在差得很。降一級吧,點(diǎn)他為探花。”大臣面面相覷,皇上說降一級,該是狀元變榜眼,怎么點(diǎn)了探花?但皇帝一言九鼎,說他是探花,就是探花了。“皇上,這篇文章也不錯,但格局有些小家子氣,故而臣等原舉薦他做個二甲的榜眼,既然皇上點(diǎn)了探花,那么這個學(xué)子做狀元也未嘗不可。”主考大臣剛說完,皇帝看了一眼試卷,就下旨點(diǎn)了這個學(xué)子榜眼。
眾人驚愕之時,擬旨的太監(jiān)已將圣旨呈上:“恩科一甲頭名狀元陳同,榜眼柳真卿,探花梁恒……”旨意一下,大臣們一頭霧水,梁恒一個狀元之才屈居第三,這半路殺出來的陳同到底何方神圣?
就這樣,陳同稀里糊涂當(dāng)了狀元。老道士的話應(yīng)驗(yàn)了,榜眼正是當(dāng)日的白面書生柳真卿,黑面書生則是探花梁恒。三人見面唏噓不已。
梁恒確是位治國能臣,不久便官至宰相。而柳真卿慣會揣摩圣意,迎合圣心,深受皇帝寵愛,官至尚書令。至于陳同,他一直記得那道士說的話,不能德行有虧,否則富貴過后還有一兇。因此,皇帝給他的賞賜他從來不敢受用,做了個掛名的司徒,一直謹(jǐn)言慎行。
陳同的妻子那一個蝴蝶活結(jié)助陳同富貴,如今妻憑夫貴,成了司徒夫人,只是二人久無子嗣。
這天,皇帝讓陳同陪駕狩獵,斬獲獵物無數(shù),一時心情大好,賜了兩個宮女給陳同。陳同大驚,撲通跪倒在地,連連說道:“臣與內(nèi)人感情甚好,納妾……恐怕……”沒等陳同說完,皇帝打斷了他的話:“無子嗣有悖人倫綱常,更是孝道有虧。這豈是一朝公卿該做的事?”皇帝的一番話,給了陳同一個臺階,他當(dāng)即叩謝皇恩。
納妾之事傳到府里,妻子大鬧一番。陳同火了,連連斥責(zé)妻子失儀,像個村婦。陳同之妻當(dāng)夜以三尺白綾,自懸于梁上。
小妾進(jìn)門沒多久,陳同喪妻之痛很快就被淡忘。開始,陳同怕妻子的死會應(yīng)了老道士的話,他事事謹(jǐn)慎小心。日子久了,非但沒出現(xiàn)兇險,皇恩卻日益隆寵。
漸漸地,老道的忠告被他淡忘。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司徒,做得有滋有味起來。
結(jié) 局
再說那柳真卿,早與梁恒政見不合。這一年邊界蠻夷來犯,梁恒出任大將軍。梁恒出征后,柳真卿假借陳同名義謊報軍情。梁恒誤信情報,以致中了敵軍埋伏不幸戰(zhàn)死。好在最終朝廷取得勝利,死去的梁恒得了個“忠烈公”的謚號。
梁恒一死,朝中大臣一邊倒,成為柳、陳二人的黨羽。開始,陳同作壁上觀,柳真卿攫取的利益他都分得一半兒。時間一久,柳真卿愈發(fā)不把陳同這個草包放在眼里,陳同再傻也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源于皇帝的恩寵,如果皇帝不在了,自然不得善終。陳同轉(zhuǎn)而討好皇帝,幾次在皇帝面前說柳真卿的不是。天長日久,皇帝倒也明白了幾分。
一天,皇帝把陳同宣到御花園,屏退了不相干的人,讓貼身太監(jiān)取來一個錦盒。皇帝拍著錦盒對陳同說:“朕知道你擔(dān)憂什么。錦盒里有一道密旨,朕駕鶴后,你的后路朕都替你安排好了。”陳同聽罷,連連磕頭謝恩。
這一日皇帝來了興致,出宮巡游,陳同和柳真卿隨駕。出巡到龍脈河時,換船走水路。龍舟上的陳同忽然心生一計(jì):待龍舟由河道駛?cè)虢?,他就暗中命心腹鑿穿船體,到時候趁眾人亂作一團(tuán)忙著救駕時,把不諳水性的柳真卿推下河去,送他一命歸西。
正當(dāng)陳同踏上船頭向遠(yuǎn)處瞭望時,忽然看到岸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那個老道士。陳同心里一驚,莫名恐懼起來。那老道士一笑,然后便不見了。此時,原本平靜的河水居然翻起了大浪,一下就把龍舟掀翻。陳同原是擺渡人,深諳水性,救起了落水的皇帝,但船上有數(shù)十人命喪黃泉,柳真卿也淹死了。這次落水不但除掉了柳真卿,更讓他意外成為救駕的功臣。
回來之后,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前,沒多久便病了,病中的皇帝除了見太醫(yī)就是見陳同。終于,久病的皇帝藥石乏力,駕鶴西歸。
皇帝駕崩這晚,陳同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身處鍘刀之下,耳邊響起老道士的聲音:“老道業(yè)已釋玄機(jī),一朝富貴拋賢妻。與狼構(gòu)陷害同袍,九泉之下迎君到!”陳同猛然驚醒,嚇得大汗淋漓,隨即安慰自己,先皇早給自己安排了后路,怕什么?
隔天,新皇帝登基,第一道命令便是殺了陳同。陳同沉著應(yīng)對:“皇上,臣下就算有天大的罪過,您也不能違背先皇留下的遺詔。先皇早就留下了一個錦盒,盒內(nèi)有一道密旨。請首領(lǐng)太監(jiān)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宣讀旨意。”
新皇帝一聽,臉色鐵青。首領(lǐng)太監(jiān)取出錦盒,拿出圣旨:“陳同乃朕之股肱,特委以殊榮,加封升天法王,隨朕靈柩陪葬,與朕共赴仙境,再續(xù)君臣之緣。”
新皇帝轉(zhuǎn)怒為喜:“陳愛卿,父皇舍不得你,你快隨他而去吧!”
不容陳同辯駁,新皇帝一擺手,拂袖而去。陳同萬萬想不到,老皇帝所謂的安排竟然是這樣!
沒過幾日,新皇帝在先皇陵寢旁一個狹小的墓室內(nèi),安排了陳同殉葬,陪伴他的,只有一塊寫著“升天法王”的銅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