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哥家在鄉(xiāng)下,最近他在蓋房子,大致模樣已經出來了,三層蓋尖兒的寬屋大舍,好不氣派。再有一天,房坯子就算完工了。
當天深夜,劉大哥被老婆給推醒了:“喂喂,快起來,早點把那事給辦了!”
老婆說的“那事”,是這樣的:當地有個風俗,蓋房子得“偷梁”,這樣一家子才能興旺發(fā)達。偷梁也有講究,必須是家里的“頂梁柱”去偷,而且偷的梁木越彎越好,節(jié)疤越多越好。
劉大哥是個有心人,他早有準備,屋后的山里頭,長著成片的杉樹林,他在蓋房之前就瞄準了一根。
經媳婦一催,劉大哥頓時睡意全無,一骨碌爬起來,帶上工具,打著手電筒就往山間小道奔去。
劉大哥偷得很順利,砍倒那棵杉樹后,他便鼓起一把勁,“嘿”的一聲將木材扛上了肩。正準備往回走,冷不防后面幾聲狗叫,把他嚇得打了個哆嗦。這時又射來一道強光,隨即響起一聲炸雷般的吼叫:“喂,干什么的,膽子夠大啊,當我瞎?。?rdquo;
這家伙,完全不懂規(guī)矩嘛!劉大哥很惱火,轉過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句。那人也火了,仗著身邊有條大狼狗,不依不饒的,跟劉大哥對罵起來。
俗話說“梁沒偷成,顛簸一生”,如果沒梁木,房子也根本無法封頂。兩人爭執(zhí)不下,劉大哥忍無可忍,揚起了拳頭,那人“哎喲”一聲,邊躲邊打手機。
聽他一開口,劉大哥心里“咯噔”一下:壞事了,人家報警了!轉念一想,本地“偷梁”的規(guī)矩不知傳了多少代,就算輸了法,絕輸不了情理,怕他做什么!這么一想,劉大哥穩(wěn)穩(wěn)地跟那人對峙著,還時不時朝那人揚揚拳頭。
沒過多久,鄉(xiāng)派出所的警察就趕了過來,前面還有村里的干部引路。那人一口咬定:“他偷我的木材,你們說該怎么辦?”
了解情況后,警察哭笑不得,對劉大哥一通教訓,轉過頭來又做那人的工作:“這事兒調解一下就算了,大家和和氣氣的該多好,多大點事??!”
事兒雖不大,村干部兩邊都不好得罪,按常理來說,劉大哥是沒錯,但那位姓周的老板是外地人,這規(guī)矩擱他那兒不好使啊,再說了,人家剛承包村里的這片山林,是村里的財政來源呢。
說來說去,周老板就是不肯作罷,他說:“其實你們這地兒的規(guī)矩,我也聽說過,但前不久,我無意中逮到一個人,口口聲聲說是‘偷梁’,再往山道上一看,乖乖,他是開著機動車上來的,裝了滿滿一車木材,你們想,如果都打著這個借口到我這兒來,我怎么受得了……”
沒料到劉大哥也是振振有詞:“本地偷梁只是求個財運火旺,之后木材錢還是會照付的,你既然知道規(guī)矩,何必出我的丑,難道你想殺雞給猴看嗎?”
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吵了起來。這下麻煩了,周老板說什么也不肯放過劉大哥。人家講的是法律,警察只好公事公辦,好在這案子不大,也沒產生什么危害,警察就對劉大哥說:“你偷木材錯在先,給人家道個歉……”
話音未落,劉大哥尖叫起來:“道歉?沒門!你們判刑吧,該蹲幾年我蹲幾年!”
這犯不著啊,一旁的村干部趕緊打圓場:“這事兒就不勞煩各位警察大哥了,由村里處理吧,一定給周老板一個滿意的交代。”
周老板一聲冷笑:“好!我就等著你們給我交代,別想打馬虎眼兒糊弄過去!”
在下山的路上,村干部一個勁地做劉大哥的工作:“你低回頭,給人家道個歉吧,又不少塊肉。”
劉大哥大手一擺,堅決不依,村干部有點火了:“沒工夫跟你嘰歪,為大局著想,你必須道歉,或者寫個檢討,認錯要深刻,我們出面交給周老板,這事就算過去了。否則,我們按村規(guī)民約處理,在大喇叭里頭喊!”
這下劉大哥沒聲了,算是默認了村干部的處理意見。回到家,他翻來覆去地考慮:是道歉呢,還是寫檢討呢?最后,他打定主意,還是寫檢討吧,寫檢討不用開口。
一大早,劉大哥便找來筆,“刷刷”地寫起檢討來。檢討交上去后,村干部一看,又好氣又好笑:檢討是寫在一張拆開的煙盒紙上,歪歪扭扭的字,也就二三十個。
看著一臉不爽的劉大哥,村干部搖頭苦笑:也難為他了,當年他家窮,把讀書的機會都讓給弟妹了,別小看這歪歪扭扭的字,看得出他費了不小的勁。
檢討書交到周老板手里,周老板直冒火:“你們自己瞧瞧,這什么態(tài)度???”村干部趕緊解釋,說了劉大哥的情況,還指出證據:“周老板你別不信,瞧,這一橫、那一豎,還有這筆豎彎鉤,都是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力透紙背,瞧,煙盒反面都凸出印兒了……”
仔細一看,還真是那么回事,周老板“哦”了一聲,收起那份檢討書,沒再吭聲了。
這事兒雖圓滿解決,但劉大哥還在心急火燎,村里除了屋后那片山林,沒地兒再能偷到梁木??!
正發(fā)愁呢,一個自稱姓王的小伙子上了他的門。這小伙子開門見山地說:“你就是劉大哥吧,聽說你跟我的老板唱了一出武戲,實話跟你說,我的老板摳得要命,是鼻屎都能摳出來當鹽吃的主兒!”
劉大哥狐疑地問:“干嗎對我說這個?”那小王嘆了口氣,說:“我這不是看不過去嘛,告訴你,今兒他到縣里辦事去了,晚上不到山里來。”說罷,小王擠眉弄眼:“晚點你就動手,我保證雞不飛狗不叫……”
聽小王說完,劉大哥眼睛亮了,人家已經把話說透了,自己還在等什么?
當晚,劉大哥輕車熟路,來到“指定”地點后,將電筒光在山坡上掃了幾圈。這是他跟小王的接頭暗號,沒一會兒,就看見小王樂呵呵地過來迎接他。
一根好梁木順利到手,那小王還打著手電筒,照著他下了山。
這一天,房子終于蓋好了,劉大哥這才想起偷的梁還沒給錢呢。他數好幾十塊錢,匆忙上了山,想找到小王,把梁木錢給人家。
不料沒遇見小王,倒是跟周老板碰了個正著,劉大哥把頭一扭,大聲喊道:“小王,給露個面,我還錢來了。”
劉大哥喊得一聲比一聲急,周老板皺起了眉頭:“瞎嚷嚷什么,這片山林就我一人,哪里來的小王?”劉大哥愣住了,看樣子,周老板不像是撒謊,但那天夜里,分明是那個小王點撥他去偷梁的,真真切切絕不含糊,想到此,劉大哥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里直發(fā)毛。
正僵持著,周老板突然詭異地一笑,問道:“你不會是來給梁木錢的吧?如果是的話就免了,多大點事,就當送給你了。”
原來周老板知道他偷梁的事啊,劉大哥恍然大悟,“小王”是周老板請去給自己“支招”的。這就奇怪了,刻薄的周老板為何變得這么通情達理?
劉大哥正愣神,周老板掏出了他那份檢討書,說:“我跟你一樣,因家里太窮,也沒讀幾天書。說實話,你的字寫得比我工整,看到你的字,我就想到了我自己……在外掙錢討生活,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呵呵,我倒好,不結緣偏結怨,希望現在彌補還來得及。這之前的不愉快,大哥別往心里去,要不,我也寫份檢討給你?”
看著一臉誠懇的周老板,劉大哥的火氣瞬間熄滅,只覺得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高興地回答:“行啊,讓我也欣賞一下你的書法,晚上順便來我家喝杯酒吧,熱鬧熱鬧。”
周老板一聽樂了:“好說,我們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