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饅頭

初招伙計

安宜城內(nèi)有個富商，人稱李大東家。他名下有兩大產(chǎn)業(yè)，其分號遍布全城，一是當(dāng)鋪，二是糧莊。李大東家手腕毒辣鐵石心腸，在當(dāng)鋪經(jīng)營上是錙銖必較，落井下石；在糧莊生意上更是囤積居奇，花樣百出，即使窮人家被逼得賣兒賣女，也休想打動他半毫的慈悲之心。

這天李大東家正悠閑地品著上好的龍井茶，忽見大掌柜趨步走了進來，躬身說：“東家，跟您商量件事，咱家當(dāng)鋪生意日日紅火，各分號人手嚴重不足，所以特來請示下東家，是不是再招上幾名伙計？”

李大東家聽了睜開眼，說：“這兩天我也正考慮這事，現(xiàn)在已有主意了，你這就貼出告示，說要招收伙計。自然了，咱是當(dāng)鋪，所以伙計最重要的是識文斷字口齒伶俐，另外歲數(shù)不要太大。”

大掌柜在一旁提醒道：“還有一條，就是伙計手腳得干凈，因為當(dāng)鋪經(jīng)手的玩意，不定啥時候就會是一件相當(dāng)值錢的寶貝，要是伙計眼小心尖動了壞心思可就麻煩了。”

李大東家點點頭，說：“很對，你先初步篩選，最終人選由我來定。”

大掌柜自然是不敢怠慢，把雙老眼睜得大大的左挑右選，最后暫時確定下符合條件的有二十幾個，可是怎么知道這些人中哪些心存忠厚，又哪些見錢眼開呢？就在這時李大東家過來了，大伙一看東家駕臨緊張壞了，因為端不端得上飯碗全在他一句話。

誰知李大東家并不多看大伙一眼，而是笑盈盈地一揮手，說：“各位這兩天辛苦了，所以呢今天我是特地犒勞大伙來的，每人發(fā)白面大饅頭一個帶回家吃，明天下午煩請大伙再來這兒，那時我一定給個說法。”

大掌柜一聽有點詫異，心說東家這是唱的哪出，再看東家一揮手，早有手下拎過一大籃子雪白的大饅頭，嗬，每個饅頭足有二兩重。大伙已是多日不見這樣的饅頭了，當(dāng)即高高興興地謝了賞，又一肚子狐疑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二十多位忐忑不安的年輕饑民一個不少地齊集在李家大院內(nèi)，只見李大東家拿出一紙條對大掌柜說：“你把這名單讀一下，讀到名字的留下，剩下的，哪兒來回哪兒去。”

大掌柜一頭霧水，但還是一五一十地大聲讀起來，不用說，讀到的自然是歡聲雷動，沒讀到的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等一切準備妥當(dāng)后，大掌柜問道：“東家，這名單是哪來的？您憑什么留下他們？”

李大東家聽了拈須微微一笑，說：“你以為呢？”

大掌柜聽了先是一愣，又再三苦思，突然靈光一閃，叫道：“東家前前后后都與我在一起，并沒有特意出了其他試題，只有……莫不是那饅頭內(nèi)有機關(guān)？”

李大東家哈哈一笑，說：“不錯，我事先在每個大饅頭內(nèi)藏了一個銅錢，他們回家只要一咬就會咬到，然后就會本能地以為這是我李家廚子無意中夾進去的，而我先前吩咐過了，如果有人前來交還銅錢，就把他名字記下，你讀到的名單就是這個。我招的是當(dāng)鋪伙計，正如你所言，當(dāng)鋪伙計一定要本分、誠實，眼眶一定不能小。”

大掌柜聽了眼睛閃亮，一拍大腿說道：“原來如此，高、實在是高！”

再發(fā)饅頭

時光飛逝，這天大掌柜又匆匆來見，說：“東家，收糧季節(jié)馬上就要到了，今年先旱后澇產(chǎn)量極低，我估摸著收糧肯定十分困難，而您已示下一定要把幾十座糧倉儲滿，好日后賣個高價，所以我決定不怕山高路遠到各處收購，這么一來人手就明顯不夠用了，東家您看……”

李大東家不耐煩地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說：“你是不是想再招收幾名跑腿的伙計？多簡單的一件事，說這么復(fù)雜干什么？你先擬個告示，說清楚只招收能說會道的年輕伙計，至于最終人選，最后還是由我定奪。”

這告示一貼出去可不得了，要知道整個安宜城里誰不知道李大東家手頭的產(chǎn)業(yè)，要是進了他家做伙計，可不就是僅僅吃飽肚子免于凍饑的問題了，那簡直是掉進了福窩。這么著一時間前來撞大運的年輕人如同潮水一樣。

經(jīng)過一番挑選之后，大掌柜領(lǐng)著一幫子面如菜色的年輕人來見東家，李大東家卻連眼皮也不抬，說：“賞他們每人一個大饅頭回家吃，明天下午再來見我。”

大掌柜一聽暗地里伸伸舌頭，心說還玩這招，不就是饅頭內(nèi)夾銅錢嗎？不過這招只有我們幾個知道，饑民們并不知情，所以仍不失為高招。

第二天下午，在人頭攢動的李家大院，李大東家又給了大掌柜一長串名單，讓大掌柜當(dāng)眾朗讀。那些讀到名字的人一聽正要歡呼，李大東家卻擺擺手，面無表情地插進話來：“先別忙，我的意思是，讀到名字的人回去，沒讀到名字的人，從明天起就可以天天吃到我李家的大白饅頭了。”

形勢立即發(fā)生逆轉(zhuǎn)，有人歡呼，更多的人瞠目結(jié)舌，大掌柜這回可真不懂了，趁沒人時悄聲問道：“東家，人家交來銅錢的反而不收，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李大東家美美地呷口茶，從容答道：“這回我招收的是走鄉(xiāng)串戶的伙計，要知道下鄉(xiāng)收糧一定要跟那些刁民打交道，一路上少不得討價還價，更要玩秤耍砣使心眼，太老實太死心眼的人肯定不能勝任，所以那些吃過饅頭不還錢的人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大掌柜心想這不是教人學(xué)壞嘛，可臉上卻現(xiàn)出一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說：“東家處事每每與眾不同，不服不行！”

不出所料，由于李大東家手段用盡，加之伙計們個個耍奸使滑，糧莊的生意一時間越發(fā)紅火，與之對應(yīng)的是，在他的盤剝之下饑民更多了，而官府自然早就被買通，對李大東家的種種不法行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事不過三

有句老話叫樹大招風(fēng)，李大東家靠下三濫的手段大發(fā)橫財，早就被城外的山賊瞄上了，正虎視眈眈地準備下手。

李大東家聽到風(fēng)聲后倒也不懼，當(dāng)即叫過大掌柜，吩咐道：“立即辦兩件事，一是到官府重金打點一下，讓他們加緊剿匪，一切開銷花費全由我出；二是貼出告示，說要招收一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專門給我李家看家護院。”

經(jīng)過一番精挑細選，大掌柜很快領(lǐng)著一大幫子躍躍欲試的年輕人來見李大東家，誰知李大東家還是一句老話：“每人一個大白饅頭回家細吃，明天下午來見。”

大掌柜一聽，就有點不以為然了，心說：東家，您這一招已用過兩次了，事不過三，再說這一招早就傳開了，這回看你怎么收場。

第二天下午，李大東家還是讓大掌柜高聲朗讀一個長長的名單，在場的人約有一半在名單上，不用說這些人全是交來銅錢的，有了上兩次的教訓(xùn)，這些人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歡呼。這時李大東家陰沉著臉開腔了：“身為看家護院，第一要務(wù)必須是忠誠，連一個銅錢都舍不得交來，留著干啥？所以，沒讀到名字的全都請回吧。”

偌大的庭院內(nèi)一時鴉雀無聲，半晌有個瘦骨嶙峋的高大年輕人上前怯生生地說道：“可是李大東家，我們在饅頭內(nèi)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銅錢啊。”

李大東家一瞪眼：“這怎么可能？即使是漏放了，那怎么偏偏就讓你咬到了？這說明老天爺也不幫你。”

望著這些人離開，剩下的一半人不禁面露喜色，這回飯碗是捧定了。誰知李大東家咳一聲，又開腔了：“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了，告訴你們，你們我也不要！”

大伙全愣住了，李大東家見狀得意一笑，又說：“你們倒是學(xué)乖了，為表示忠誠交來了銅錢，可是這回明明沒有咬到錢是不是？你們以為漏放了，實際上這回我偏偏沒有在饅頭內(nèi)放上銅錢，一個也沒有！告訴我，銅錢是哪來的？明明是你們自個兒的錢。老爺我要的是看家護院的，說白了就是忠心耿耿的看家狗，而不是耍弄心計的小蟊賊，滾、全給我滾！”

等所有人散盡，一頭霧水的大掌柜便問道：“東家，您既然沒有放銅錢，那剛才第一撥人為什么也不要？”

李大東家心情好得不得了，說：“告訴你吧，本來是打算留下沒交銅錢的，因為他們誠實，可就在剛才，官府那邊傳來喜訊，說城外的山賊已全部剿滅干凈了，也就是咱家用不著看家護院的了，能省一個錢是一個錢嘛，你說我還留他們干啥？”

可是當(dāng)天夜里正呼呼大睡的李大東家突然被驚醒，只聽得院子內(nèi)鬼哭狼嚎的，黑暗中好像有好多人在奔跑、搏斗，其中還夾雜著慘叫聲，不好，李大東家全身發(fā)抖，沒命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好漢，我只是架子好看，其實沒有多少銀子的……”

那些人一聽吆喝道：“放屁，你給我聽著，我們不是來搶銀子的，而是拿回原本就屬我們的銀子的，現(xiàn)在甭廢話，快交銀子出來！”

借著熊熊的火把光，李大東家忽然不害怕了，他抬頭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蒙面人，對當(dāng)前一位骨架高大的瘦削漢子冷笑著說：“聽你們的話、看你們的衣服，我已知道你們是什么人了，尤其是你，你就是白天那個想進我家看門護院的是不是？哼，要知道亂世用重典，你率人登門搶劫可是要滅門的！”

那蒙面漢子一聽，索性扯下了蒙面巾，果然是白天那個瘦骨嶙峋的高個子年輕人，只聽他咬牙叫道：“那又怎樣？告訴你，我們走上這條路，就是你這奸商和官府一步步逼的。你們耍猴一般三番五次地捉弄我們，與其活活被餓死，被你們玩弄，那還不如拼上一拼，弟兄們，給我搶！”

李大東家一下子魂飛魄散，完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這回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