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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本色

溫泉鎮(zhèn)的地?zé)豳Y源十分豐富,地上隨便打一眼井,熱氣騰騰的溫泉水便噴涌而出。水溫五六十度,水質(zhì)優(yōu)良,據(jù)說富含多種礦物質(zhì),長期沐浴,能起到通絡(luò)活血、護膚健體等功效。鎮(zhèn)上交通還算便利,距離市區(qū)只有十幾公里。去年下半年,經(jīng)鎮(zhèn)政府規(guī)劃,決定將鎮(zhèn)區(qū)進行改造,建成一個度假莊園。改造工程規(guī)模巨大,經(jīng)過公開招標(biāo),市第二建筑公司承擔(dān)了這項工程。

周筠是建筑公司的文職人員,今年年初她被調(diào)往溫泉鎮(zhèn),主要負責(zé)工程監(jiān)督、賬目結(jié)算等工作。

一線工人風(fēng)餐露宿,生活十分艱苦。周筠白天工作,晚上就住在工地上一所石棉瓦搭成的簡易房里。周圍都是些粗獷漢子,每晚喝酒賭博,吆喝聲、劃拳聲、叫罵聲,聲聲入耳;時不時還可以聽到有人在她墻角撒尿。周筠坐慣了辦公室,況且又是個未婚女性,才來這里三天,便實在無法忍耐了。

工地上有個包工頭,名叫曾大偉,他是本地人士;他的施工隊承建一部分簡單的基建工程,周筠便是這支施工隊的直接上司。

曾大偉察覺了周筠的不便,這天下工后向她介紹說:“我妻子家距離工地不遠,房子挺寬綽,她家人口也不多,不如晚上你在那里住宿?——放心,有我在,不收你房錢!”

周筠迫不及待答應(yīng)了,沒等吃晚飯,便坐上了曾大偉的摩托車,兩人向鎮(zhèn)中心行去。路上曾大偉向她介紹:他妻子名叫方文怡,是一名教師。方文怡家中人丁稀少,去年她父親又亡故了,諾大一處宅院,顯得空蕩蕩的!

在街上,曾大偉忽然停了車,周筠發(fā)現(xiàn)從郵局門口走來一個女人,步姿裊娜,未語先笑,向這邊打招呼:“姐夫,今天下工怎么這么早?。?rdquo;

曾大偉沒有回答,反而問她:“你在這里干什么?——要不要我捎你回去?”

那女人指指郵局,滿臉歡意,說:“我老公又發(fā)表文章了,我來取稿費。——過幾天讓他給你請客!”

曾大偉沒有吱聲。三人同乘一輛摩托車,那女人坐在后面,路上車子顛簸,她不由抱緊了周筠的后腰。曾大偉從后視鏡里看見了,皺著眉頭提醒那女人:“小心,別擠得太緊,開車不方便!”

那女人穿一身牛仔裝,蜂腰削肩,個頭高挑,還有一副姣好的面龐。周筠心里贊嘆:“這是一塊做模特的好料!”她這里正贊嘆不已,便聽見那女人說:“這位姐姐長得好漂亮!”

這當(dāng)然是稱贊周筠的。周筠不由又感到好笑,嘴上說:“哪里哪里!”心里卻說:“彼此彼此!”

彼此都有了好感,短短一段路程,兩人便認識了。原來這女人名叫方文冰,是曾大偉的妻妹。她和周筠同歲,生日晚幾個月。

宅院果然挺大,北面是一幢兩層的樓房,對面還有一排房屋。院落兩邊爬滿了葡萄藤,冬日枯萎,多少顯得有點荒蕪。

方文怡還沒有放學(xué),曾大偉將周筠安排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然后便要去學(xué)校接妻子,臨走時還說:“在這里別客氣,就當(dāng)是在自己家里!”

曾大偉走后不久,方文冰來到了二樓,手里拿著一摞雜志,笑著說;“鎮(zhèn)上沒什么娛樂場所,晚上你一定會覺得很悶,我給你找了幾本雜志,沒事躺在床上讀一讀,就當(dāng)消磨時間!”

周筠正想:這里人實在是太好客了!便又聽方文冰說:“這幾本雜志上都有我老公發(fā)表的文章,你留意讀一讀,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她嘴上謙虛,臉上卻忍不住炫耀的神氣。

周筠心里覺得好笑,等把雜志拿起看一看,便有點笑不出來了。這些雜志都是省級國家級的著名期刊,一個小鎮(zhèn)的作者能在這上面發(fā)表文章,堪稱是了不起了。

周筠一邊道謝,一邊笑著說:“難怪你剛才去郵局領(lǐng)稿費——了不起,發(fā)表了這么多,你老公一定挺能賺錢!”說完這些周筠便后悔了,心里一個勁在抽自己的嘴巴:我怎么這么粗鄙,一上來就提到了錢!

方文冰并不介意,又說:“我老公懶得很,晚上寫完稿子,白天要睡一整天,無論做什么都讓別人代勞,你瞧——”她指著窗外樓下,南邊一個房間里亮著燈,“或許他現(xiàn)在剛剛醒來,正躺在床上愣神!”

看來她很愛她老公,說這些話時,一副陶醉的樣子,仿佛周身都被幸福所包圍。

臨走時方文冰又強調(diào)說:“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去找我;我們就住在南邊的屋子里!”

方文冰走后,周筠翻開了雜志,忽然想起:剛才忘了問她丈夫的名字了;這么多文章,哪一篇才是她丈夫?qū)懙模坑址戳藥醉?,發(fā)現(xiàn)上面一個作者的名字用紅筆作了標(biāo)注,另一本雜志上也有,都叫做葛多。

傍晚,曾大偉帶著妻子方文怡回來了。周筠聽到聲音,連忙迎了出去,在樓梯間里,卻聽到曾大偉妻子抱怨的聲音。

“你怎么讓她住在這里,多不方便,況且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

“輕聲點,祖宗!”曾大偉生怕被人聽到,“一來她是我的頂頭上司,二來她一個姑娘家,晚上卻住在工地上的男人堆里,那才叫不方便哩!”

周筠知道他們是在議論自己,故意加重了腳步,向樓下走去。未等自己開口,那方文怡便滿臉堆歡地迎了上來,說道:“農(nóng)村條件不好,你住這里委屈了;千萬不要見外,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這方文怡三十出頭,雖說也有一股子風(fēng)韻,但是比起她妹妹來,要遜色得多。

飯后不到七點,天色便已全暗。周筠毫無倦意,便靠在床頭,翻看方文冰留在這里的雜志。她丈夫葛多發(fā)表在這上面的文章有小說也有散文,周筠一篇一篇閱讀,漸漸被文章內(nèi)容所吸引;雖然她并不具備評論家的鑒賞力,但也能看得出,作者葛多是個頗富才華的人。

讀到一半,忽然停了電。現(xiàn)在還不到九點,周筠有晚睡的習(xí)慣,況且床鋪還沒有整理妥當(dāng),房間里忽然漆黑一片,不免煩躁起來。

她的窗口正對著南邊的房屋,那邊窗口透著光亮,光線橘黃,應(yīng)該是蠟燭的亮光。

周筠用手機做照明,下了樓,來到對面房門前。她輕輕叫門:“文冰,你休息了嗎?我來借支蠟燭!”

喊到第二聲,門才被打開,門口站著一個人影,披著一件大衣,看不清楚面孔,光線是從內(nèi)室傳出的。周筠心想:這人一定就是方文冰的丈夫。她又重復(fù)了一遍來意,然后作出自我介紹,剛說了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

“哦,我知道,方文冰已經(jīng)告訴我了。——希望你在這里住得慣。——瞧,鄉(xiāng)下就是這樣,說停電就停電,還好我把文章在電腦里存了盤,不然就又作廢了!——對了,您剛才說什么來著?要借蠟燭是嗎?”

他說話時語速很快,但卻字正腔圓,并且是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讓周筠聽著很悅耳。

“要不然我就睡下了,剛才正在讀您的文章,寫得實在好,舍不得丟下,想點上蠟燭繼續(xù)讀!”這番奉承恰到好處,果然對方呵呵笑了起來。

“哪里哪里,都是劣作,發(fā)表出去,便是讓人取笑的,那里稱得上一個好字!”他整整大衣,又說:“這樣吧,外面冷,你先回去,待會兒我讓方文冰把蠟燭給你送去!——對了,晚上有什么需要,盡管來,我一般都通宵不睡!”

最后一句話容易引起歧義,周筠微笑著,轉(zhuǎn)頭離開了。路上聽葛多在屋里大喊:“文冰,睡著了沒?——找到蠟燭,給人送去!”

來送蠟燭的人卻是葛多,他站在周筠門口,說道:“方文冰已經(jīng)睡下了,只好我給你送來!”

周筠連忙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葛多寒暄著,忽然又這樣問:“你還沒有結(jié)婚吧?”

兩個人始終一個在門內(nèi),一個在門外,對待一位單身女性,這葛多顯得頗有教養(yǎng)。周筠點點頭,然后又意識到,黑暗中對方看不見自己點頭,不由為自己的行為覺得好笑。于是回答道:“還沒,工作忙,顧不上!”

“果然有職業(yè)女性的風(fēng)范!”他善意地調(diào)侃著,“單身挺好,我鼓勵你保持下去!”

“我倒是挺想結(jié)婚,夫唱婦隨的,多好!——比如你和文冰,郎才女貌,誰不羨慕!”這次周筠說的倒是真心話。

“誰,你是說方文冰?”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冰冷,“哼哼,你搞錯了,我們沒有結(jié)婚,她不是我老婆!”

這話讓周筠覺得非常奇怪,不好意思刨根問底,便客氣了一句:“不如您進來坐會兒?”點上蠟燭,回頭再看,葛多已經(jīng)離開了。

過了不久,南邊房屋里忽然傳出葛多的呵斥聲:“剛才叫你你象個死人,現(xiàn)在怎么又起來了?——你對著鏡子照個什么勁兒啊,瞧瞧你那樣兒,整天還涂脂抹粉,浪給誰看??!——我是在受夠你了,受夠你這個家庭了!”接著,忽然咣當(dāng)一聲,顯然是什么東西被打破了。半晌又聽見方文冰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

這邊周筠惶恐不安,心想:這對夫妻之間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但愿他們這次吵架,別是我引起的!

次日一早,方文冰便敲開了她的房門。周筠見她雙眼腫得跟桃似的,依舊含著點點淚花,便主動問她:“你怎么了,文冰?”

方文冰低頭抽噎起來,幾乎聲噎喉堵。周筠嚇了一跳,連忙安慰她。方文冰這才抬起頭,這樣問道:“周筠姐,你告訴我,怎樣才可以挽回一個男人的心?”

周筠雖然猜到了一些原由,但是也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忽然又發(fā)現(xiàn)她手背上有傷口,微微滲出鮮血,便問:“這是怎么回事兒?”

“沒事沒事,”方文冰連忙把手隴進袖子里,“他不是故意的,昨晚他不是故意要打破鏡子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顯然她這是替丈夫遮掩。此時方文冰看上去楚楚可憐,周筠心想:“那個葛多看上去是個斯文人,怎么不懂得憐香惜玉呢?”于是半開玩笑說道:“就算一個男人是一付鐵石心腸,有你這樣的如花美眷,恐怕也會被融化了!”——剛說完便后悔了,覺得自己的話有點輕浮。

果然方文冰冷笑了幾聲,說道:“是啊,在別人看來,我是個還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可是在我丈夫的眼里,我簡直什么都不是!”這時她又開始低頭垂淚,半晌才又說道:“我們結(jié)婚已經(jīng)兩年,別的夫婦都是夫唱婦隨、出入成雙的,而我們卻不是這樣。——他是個作家,作息方式與別人不同,白天他要補充睡眠,晚上工作的時候又不容別人打擾;雖然我們同處一室,互相之間卻很少交流,有時候,甚至都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所謂咫尺天涯,用來形容我們,最恰當(dāng)不過了!——你知道嗎,周筠姐,他近來甚至、甚至都不愿跟我同房了!”

從這一番傾訴中,周筠感覺到這對夫妻之間確實出了問題,于是說:“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婚前是不是缺乏感情基礎(chǔ)?”

“不是這樣,婚前是他追求我的!”方文冰說,“他是個城市人,老家在北方。兩年來他不斷地發(fā)表文章,名氣也有了,錢也掙了,而我一個農(nóng)村婦女,雙方差距越來越大;周筠姐,你說這是不是導(dǎo)致我們感情不和的原因?”

周筠無話可說,心里發(fā)笑: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別人如何曉得?

工頭曾大偉來到了方家宅院,他和妻子并不住在這里。曾大偉帶來了一個筆記本電腦,滿臉堆笑,向周筠說:“屋里沒有電視,電腦借給你玩幾天,晚上也好有個消遣。——電腦是我剛買的,還接通了無線上網(wǎng)功能!”

周筠喜出望外,忙不迭表示感謝。

他妻子方文怡也來到了樓上,見到方文冰也在這里,立即滿臉晦氣,簡直不拿正眼瞧她妹妹。

周筠坐上曾大偉的摩托車,正要往工地上去,方文冰追了上來,弱弱地說:“姐夫,我和葛多鬧別扭了,今天晚上我想去你們家里借宿一晚——”

話還沒說完,就見曾大偉皺著眉頭打斷了她,“好了好了,隨便你!——我這里忙,沒工夫聽你說。”說完,發(fā)動摩托車,向前駛?cè)ァ?/p>

周筠回頭看見方文冰可憐兮兮地站在哪兒,不由心想:“看上去曾大偉夫婦并不怎么喜歡這個妹妹!”

下午下班比較早,周筠來到曾大偉所負責(zé)的工地上,自從她來到溫泉鎮(zhèn),受到了曾大偉的頗多照顧,她想趁此機會請他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不料工友告訴她:曾大偉一下班便走了;并且還托人留言給她:如果不習(xí)慣工地上的伙食,晚上可以去他家吃一頓粗茶淡飯,若不嫌棄,就打個電話給他。周筠不由好笑,心想:這人實在太客氣了!

臨走時出于好奇,她向工友打聽了方文冰一家的情況。工友告訴她:方文冰的身世很坎坷,剛一出生便被送給了別人撫養(yǎng),一直到成年以后,方才回到方家。剛回來時,她父親甚至都不愿接納她,后來她父親便過世了。據(jù)說他的死與方文冰的回歸有莫大的關(guān)系;為此姐姐方文怡一直心存芥蒂,人前人后都很忌諱同別人談起這個妹妹。

周筠不愿去麻煩曾大偉夫婦,便打去電話說:是在很感激,但是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回頭徑直來到方家宅院。

溫泉鎮(zhèn)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溫泉水井,因此家家戶戶都有浴室;鎮(zhèn)區(qū)排水系統(tǒng)完備,就象城市里一樣,馬桶或便池也都安置在浴室內(nèi)。

周筠在路上便趕到內(nèi)急,一進門便奔往浴室。剛在馬桶上蹲下,便覺得情況不對勁——內(nèi)側(cè)是一個浴盆,用布簾遮掩,外面有一個衣架,衣架上赫然掛著一件軍大衣;這時,周筠分明又聽見了浴盆內(nèi)嘩嘩的水聲。——驚嚇之余,周筠已經(jīng)羞得面紅耳赤,而后由羞轉(zhuǎn)怒,心想:這人洗澡怎么不鎖門?

終于完事,來到門外,忽然聽到里面一個聲音,果然是葛多:“姐夫是你嗎?——你要是洗澡的話,等我一會兒!——門上的鎖壞了,真是不方便!”

這葛多未必是把她錯當(dāng)成了曾大偉,而是用這話來遮掩剛才那羞人之事,周筠自然明白,但是無論如何心里都比剛才要好過一點。——她那里還敢說話,連忙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里。

過了一會兒,聽見院里丁丁當(dāng)當(dāng)一陣一陣響聲,不久,聽見葛多在樓下喊:“周小姐,望了告訴你,南屋有個浴室,天然優(yōu)質(zhì)的溫泉水,你不享受一下,實在有點可惜!”

他的語氣輕松,顯然仍是在試圖消除剛才的尷尬。

周筠赧笑不已,回答道:“我知道了,謝謝!”

不久他又說:“我看見你屋里有臺筆記本,你的QQ聊天號碼是多少?”

周筠不明白他怎么問起了這個,便未作隱瞞,把聊天號碼告訴了他。同時又問:“怎么沒見到方文冰,她沒在家嗎?”

他的語氣很不耐煩:“不知道,或許是去她姐姐家去了。——她去哪里,從來不通知我!”

如果方文冰不在家,她和葛多孤男寡女在這宅院里,有頗多不便,于是周筠連忙問:“今晚她回來嗎?”半晌不聽見他回答,來到窗前,看見他已經(jīng)向屋里走去,聲音這才傳來:“但愿她別再回來了,生活中有她,實在很煩人!”

周筠心里疑惑不解:“方文冰那樣的一個美人兒,怎么人人都對她這么厭煩呢,她究竟有什么問題?”

下樓來到浴室,她發(fā)現(xiàn)門上的鎖已經(jīng)被修好了,并且浴盆外放著一應(yīng)俱全的洗浴用品。——剛才那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原來是葛多在修鎖;周筠心想,這個男人實在是心細如發(fā)。

晚上在房間里,周筠打開筆記本,登陸聊天室,果然便發(fā)現(xiàn)葛多發(fā)來了交友請求,——可見樓下南屋也有一臺電腦。兩人在網(wǎng)上聊了一會兒,周筠發(fā)現(xiàn)這葛多不僅風(fēng)趣幽默,而且還頗具由藝術(shù)家的風(fēng)范。

他向她發(fā)來信息:“不如我們語音聊天吧,我唱歌給你聽!”

周筠猶豫了一下,做出了肯定的答復(fù)。本來以為他會在網(wǎng)上發(fā)來語音聊天請求,不料等了一會兒,他卻下了線。周筠正感到奇怪,忽然便聽到從樓下傳來一陣歌聲。唱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歌聲宏亮而富有滄桑感,隨同窗口那橘黃的光線,穿透了夜空。

周筠覺得好笑,心里不停地在問:嘿,我這是在跟人談情說愛嗎?

次日醒來,已經(jīng)八點半。周筠連忙起床,下了樓,發(fā)現(xiàn)廚房里的門開著,里面站著一個人,正是方文冰。她的舉止很奇怪,爐子上放著一口鍋,里面的水已經(jīng)燒開,熱氣蒸騰,她卻不理不睬,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爐膛里的火,仿佛打算一直這樣愣神下去。

周筠上去打招呼:“文冰,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方文冰若無所聞,依舊呆若木雞。周筠以為她沒有聽見,提高了嗓門,仍沒有見她做出任何反應(yīng);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聽見她開口了,嗓音沙?。?ldquo;我能留住他的人,但留不住他的心,他遲早都是要離開我的,是這樣嗎?”

周筠能猜出他的意思,但是不知如何回答,裝作沒聽見,徑直走開了。

大約11點鐘,工頭曾大偉來向周筠告早退,問起原因,曾大偉說:“剛才文怡打來電話,說文冰出事住了院,讓我趕快去一趟。”

周筠吃了一驚,急切問道:“她出了什么事,嚴(yán)重不嚴(yán)重?”

曾大偉已經(jīng)跨上了摩托車,“她在電話里沒有說清楚!”等他發(fā)動引擎,周筠又在后面追著喊:“告訴我那家醫(yī)院的地址,下班后我就去看望她!”

偏偏今天工地上發(fā)生了一點小事故,收工特別晚,直到下午一點,周筠才得以抽出時間;哪里還顧得上吃飯,在街上叫了一輛三輪摩托,往鎮(zhèn)上衛(wèi)生院趕去。

方文冰在病床上躺著,看上去并無大礙,周筠這才放了心。曾大偉在病房里伴護,方文怡卻始終在外面的走廊上,仿佛壓根就不愿同自己的妹妹共處一室。

方文冰在昏睡中,周筠輕聲向曾大偉詢問了情況。原來,今天上午方文怡回到家,發(fā)現(xiàn)廚房門窗緊閉,打開房門,煤氣撲面而來;只見方文冰躺在地上,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好在中毒較淺,來到醫(yī)院,打了幾支點滴,便康復(fù)了。

聽完后,周筠不由產(chǎn)生出一個疑惑,但是又不便問起,反而是曾大偉主動做了解答,他苦笑著說:“也不知這是一起意外事件,還是她企圖要自殺;剛才我問她,她只是一個勁搖頭,不做任何解釋!”

這時,方文冰醒來了,她見到周筠也在病房里,眼中忽然閃出一絲異樣的色彩。她對曾大偉說:“姐夫,你先出去一下好嗎?我想要同周筠姐單獨聊一會兒!”

曾大偉出去了,方文冰盯著周筠的臉,目光奇特,卻久久不說話。周筠只好問候道:“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

方文冰并不回答,拉起周筠的手,握在掌心,像是在摸一件古玩,她說:“你長得這么漂亮,又有氣質(zhì),但凡男人見了,都會心動的;是不是這樣,周筠姐?”

這讓周筠怎么回答?她岔開了話題:“葛多呢,你丈夫怎么不來醫(yī)院陪你?”

方文冰立即變了臉色,把頭扭向床內(nèi)側(cè),哀傷地說道:“他恨我,他恨我們?nèi)遥?rdquo;

“他恨你?”周筠覺得奇怪,“此話從何說起?你們夫妻之間,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她把方文冰身體扶正,發(fā)覺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

她拼命搖著頭,情緒有點失控,說出的話越來越奇怪:“周筠姐,你別把他從我身邊帶走,好嗎?我離不開他,否則我就活不下去了,求你了……”

這些話莫名其妙,周筠都不知如何解勸。

出了病房,周筠私下里對曾大偉說:“文冰和她丈夫之間究竟怎么了?聽她剛才的話,好像懷疑我和她丈夫之間有什么——”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曾大偉沒有搭腔,只是抽著煙,望著樓下。周筠心想:“這家伙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沉默寡言了?”于是只好主動說:“既然如此,繼續(xù)在方文冰家里住下去,就多有不便了,我看我還是搬回工地上吧!”

曾大偉很快便答應(yīng)了。他扔掉煙頭,語氣中甚至按捺不住喜悅,說:“那只好這樣了!——你在文冰家中的行李,今天下午我會幫你送到工地上!”

他這話簡直就是在下逐客令,周筠有點喪氣,卻又無可奈何。同時心里想:“看來,這一家人確實有著什么不欲讓外人知道、又難以啟齒的隱秘!”

由于是隆冬季節(jié),剛吃過晚飯,工地上便被夜幕所籠罩。周筠回到了原先的那個簡易棚里,墻壁透風(fēng),冷得要命,床鋪生硬,硌得難受,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心里暗嘆自己命苦。

大約八點多,外面忽然有人叫門:“周小姐,周筠,你在里面嗎?”

她聽得很清楚,那是葛多的聲音。這里人都操一口本地方言,葛多的普通話顯得與眾不同。她既感到吃驚,又感到疑惑,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

“是你嗎,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周筠并沒有給他開門,畢竟是孤男寡女,況且是夜里。

“下午你從家里搬出來,也不打個招呼;我放心不下,來這里看看你!”他的語氣很自然,像是對著一個老朋友說的。

“莫非他真的對我產(chǎn)生了好感?”周筠這樣想,不由覺得好笑。她想了想說道:“下午你老婆進了醫(yī)院,你也不去看她,這時候怎么想起了一個外人?”

“哼哼,醫(yī)院里自有人照顧她,哪里用得到我!——哼哼!”他的冷笑比現(xiàn)在的天氣都寒冷,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默。

“現(xiàn)在誰在醫(yī)院里照顧她?”周筠問。好久沒聽見動靜,于是從里面敲門,一邊又說:“喂,喂,你還在嗎?”

“我正要告訴你一個關(guān)于方文冰的秘密,也是她這個家庭里的一個丑聞,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周筠猶豫著沒有回答,又聽葛多說:“如果你方便的話,現(xiàn)在就穿上外套,工地向南有個小石橋,我在那邊等你!”

周筠仍舊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插手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后來,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開門走了出去。

天上一彎上弦月,橋下是潺潺的流水,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氛圍。葛多倚著橋欄,頭上帶著一頂帽子,身上依舊穿著那件軍大衣。

周筠走近他身邊,笑著問:“喂,說吧,你有什么要告訴我的?”

他沉默良久,之后說道:“我決定要離開方文冰了,我實在無法忍受她,以及她的家人了!”

“哼哼,”周筠冷笑不已,“是啊,那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那樣一個賢惠可人的妻子,的確是不值得珍惜的!——哼,這時候我真想看一看你長的是什么樣一付尊容!——嗯,也許您貌勝潘安,天下間的好女子,壓根就配不上您!”作為一個女人,周筠為了方文冰,不由感到義憤填膺。

“哼哼,哼哼,”這時候輪到對方冷笑了,“貌美如花,賢惠可人——這就是你對她的評價嗎?——但是,只要我說出一句話,你就會推翻先前對她的所有看法!”

“你倒是說說,我聽著呢。”周筠諷刺地說。

葛多先是一陣大笑,而后說出了如下幾個字:“方文冰其實是個男人!”

周筠先是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接下來又聽他一字一頓地說:“其實方文冰是個做了變性手術(shù)的男人,‘她’騙了我,他們一家人合伙欺騙了我!”

周筠腦子里一陣眩暈,差點從橋上栽下去。“我不信,我不信,我絕對不信!”她受了驚嚇一般尖叫。

“起初我也不信,”他的語調(diào)悲哀而憤恨,“結(jié)婚前她一直瞞著我,哈哈,那時候我還以為她果然是個守身如玉的良家婦女哩!——直到結(jié)婚那天,我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

“不,不,我還是不信,”周筠像撥浪鼓一樣搖頭,“我聽方文冰說過,你們已經(jīng)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如果她是個男人,你應(yīng)該早就離開她了!”

“這里面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涉及到她的家人,如果你想聽的話,就要付出點耐心!”

周筠正準(zhǔn)備洗耳恭聽,忽然有一輛面包車駛到橋上,一個剎車,在他們身邊停住了。周筠料想這輛車一定是沖他們二人來的,果然,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向這邊說:“整個小鎮(zhèn)都找遍了,原來你在這里!時候不早了,跟我們回去吧!”一邊說,一邊向這里逼近;由于是夜晚,看不清來人的面孔。

“找我什么事?”葛多拉起周筠的手,向后退了幾步,語氣充滿了警惕。

那人拉開車門,說:“上車說話——請。別勞煩咱們動手,否則大家都傷和氣!”

“好吧,你上來試試!”葛多并不示弱,言語中甚至還帶著挑釁。

“嘿,你倒是來勁兒啦!”那人比葛多高出了一截,體形魁梧,真要動起手來,兩個葛多未必是他的對手。另外一個人始終一言不發(fā),抽著煙,站在車門邊。

葛多湊近周筠的耳朵邊,悄聲說:“你退后一點,騰出點空地兒!”——一言既畢,抽出拳頭,向那人的面門上揍去。這一拳許是打中了要害,那家伙蹲在地上,哇哇慘叫。

葛多拉起周筠的手,就說了一個字:“跑!”眼前的情景早讓周筠心驚肉跳,走起路來都覺得腿軟。路上聽見后面那人說:“抄家伙,追上去;我車上有手銬,我看需要給他來點狠的。——慢著慢著,你看看我的臉,他是不是把我的鼻子打流血了?媽的,他竟然朝我臉上打,媽呀,好多血!”他的語調(diào)悲憤,聽上去頗有幾分滑稽。

周筠氣喘吁吁地問葛多:“他們是誰,找你干嗎?怎么還帶著手銬?”

葛多并不回答,這樣說:“你還是回工地上吧,那里安全。他們的目標(biāo)是我,今晚找不到我,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說完,跑向一個岔道,轉(zhuǎn)眼不見了。

周筠回到自己的住處,依舊驚魂未定。令她感到驚訝的,不僅僅是剛才那起突發(fā)事件,葛多在橋上告訴她的那番話,至今仍讓她瞠目結(jié)舌。

“那方文冰真的是個變性人嗎?在方家宅院里,到底還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剛才橋上的那兩個家伙,究竟又是什么人?”周筠自言自語著,陷入了迷惘。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手機上忽然收到一條短信息,是工頭曾大偉發(fā)來的,篇幅很長,占用了好幾個屏面。

“周小姐,如果現(xiàn)在您還沒有休息,請到文冰家里來一趟。您的到來,可能會幫助我們解決一個困擾已久的難題。我和我妻子方文怡,在家里恭候大駕!”

對方言辭懇切,盡管周筠剛才在外面受到了驚嚇,她還是決定要去一趟。同時心里又覺得好奇:“他們一家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rdquo;

好在路程并不太遠,一會兒工夫便到了。方家門口停著一輛面包車,看上去有點眼熟;周筠心里一驚,不由警惕起來。

客廳里除了曾大偉夫婦,還坐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鼻孔里塞著兩個棉花球,臉上還有血跡。周筠立即回想起了橋頭的那一幕,脫口便問道:“葛多呢,你們抓到他沒有?”這句話問得頗有水準(zhǔn),一方面是試探,另一方面也起到了震懾的作用。

果然,屋內(nèi)那三人都顯出不安的神情,尤其是那陌生漢子,面色由紅轉(zhuǎn)白,一臉慍怒。周筠這時明明看見,他的腰間掛著一個明晃晃的手銬。

“既然周小姐已經(jīng)了解到了一些事情,那么咱們大家不妨就開門見山、坦誠相對吧!”曾大偉率先發(fā)言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們,那個葛多在橋上都給你說了些什么?”

三人一同盯著周筠,個個都一臉震懾,這反而激發(fā)了周筠的勇氣,所做的回答直率而簡略:“他告訴我,方文冰是個男的!”

“你相信這是真的嗎?”方文怡問。

周筠一時愣住了,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使勁搖頭。——平心而論,她對葛多的話始終并不相信。

不料接下來方文怡的話,又讓周筠大為驚訝。“你最好相信這是真的,”說這話時,方文怡一付欲哭無淚的樣子,“他曾經(jīng)是我的弟弟,五年前動手術(shù)改變了自己的性別,也改變了自己的名字,——他原名叫方文兵,士兵的兵!”

“簡直令人難以想象,兩年以來,他們的婚姻是怎么維持下去的?”周筠瞠目結(jié)舌。

“你是說葛多嗎?”曾大偉冷笑著說,“事實上,兩年以來,葛多才是籠罩在這個家庭之上的一團陰影!”

“可是我聽他說——”周筠說了一半,便被方文怡打斷了。

——“別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我巴不得他死掉!”方文怡的情緒有點失控,“我恨透了這個人,我們一家都恨透了他!”她的語氣讓周筠不寒而栗。

曾大偉忽然這樣向周筠說:“剛才在手機里也說過了:我們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幫忙,希望你不要拒絕:你現(xiàn)在打個電話給葛多,讓他回到這里,然后我們面對面,把歷來所有的矛盾都解決掉,好嗎?”

“這么說,你們還沒有找到葛多?”周筠頓時起了疑心,“為什么要我?guī)兔Γ也⒉幌虢槿肽銈兊募沂拢?rdquo;

“因為我們發(fā)覺,葛多已經(jīng)愛上了你,你是他當(dāng)前唯一信任的一個人!”

“哈,這是一個圈套嗎?”周筠搖頭不已,“我不會幫你們害人的!”

不料這時,方文怡忽然拉起了她的手,眼中流著淚,幾乎要跪下了,“求你了,求你了,你這不是在害人,你這是在幫人,幫幫方文冰吧,幫幫我們一家吧!”

曾大偉用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然后讓周筠接聽。果然是葛多的聲音。

“哦,是周小姐嗎?——深更半夜你去了哪里?我現(xiàn)在在工地上,卻到處都找不到你!”

“什么,你去了工地上?”周筠倒是吃了一驚,“我現(xiàn)在在方文冰家,你能不能回來一趟?你的家人——”

“那不是我的家人!”葛多打斷了她,語氣急迫,“聽著聽著,你趕快離開那里,否則會有危險!”這時,電話被曾大偉奪去了,他這樣對葛多說:“周小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我們控制了,你最好回來一趟!”

“我警告你,不要傷害她;我這就回去!”

掛斷手機,曾大偉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向腰間掛著手銬的那個男人說:“他終于還是上當(dāng)了。咱么搜捕了一個晚上卻空手而歸,現(xiàn)在只等他自投羅網(wǎng)吧!”兩人相視而笑。

見此情景,周筠不免又擔(dān)心起來,盯著他們,目光惶惑。方文怡連忙上來安慰:“別怕別怕,我們決不會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方文怡帶著周筠進入一樓的一間臥室,正面有一個窗戶,可以看見客廳里的情形。

大約十幾分鐘后,客廳的門被打開了;而在這同時,方文怡也把臥室的燈給關(guān)掉了??蛷d里燈火通明,這里卻漆黑一片。

方文怡趴在周筠的耳邊說:“無論你見到什么,都千萬不要大呼小叫,否則就無法控制局面了!”

進入客廳的人穿一件軍大衣,頭上戴著一頂毛線帽子,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語氣急迫:“告訴我,周小姐在哪里?”

周筠在這邊聽得很清楚,正是葛多的聲音。

“稍安毋躁,待會兒你就能見到她了!”曾大偉這樣說,語氣充滿了諷刺,“現(xiàn)在你何不脫下衣帽,讓周小姐先見識一下你的真面目?”

“我希望你們并沒有傷害她!”說著,他依次摘下帽子,脫掉大衣;一頭如瀑的長發(fā)拖曳而下,直到腰間,再往下是渾圓的臀部和修長的玉腿,接下來扭動身軀,翩然轉(zhuǎn)身,周筠終于看到了“葛多”的正面——螓首皓齒,柳眉杏眼,一付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面孔,而這不是別人,正是方文冰。

一時間周筠感到天旋地轉(zhuǎn),若不是方文怡及時捂住她的嘴,她便要尖叫出聲。“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這時在周筠的思維網(wǎng)絡(luò)中,僅僅傳輸著疑惑和驚詫,“難道葛多和方文冰,始終是同一個人?”

方文怡又趴在她耳邊悄聲說:“別出聲,留神看著,就當(dāng)外面是在上演著一出好戲!——等那邊安排妥當(dāng),我會給你解答所有的疑問!”

“周小姐現(xiàn)在在哪里?你們有沒有傷害她,快帶我去見她!”——明明是女人的嬌軀,女人的容貌,口中所發(fā)出的,卻是寬厚的男性中音。周筠在這邊只能張口結(jié)舌。

“她很安全,沒準(zhǔn)她正在別處等著你,等著你繼續(xù)進行你瘋狂的表演!”曾大偉語帶雙關(guān)地諷刺。

“她在哪里等我?”顯然“葛多”并沒有領(lǐng)會話中的含義,顯出急迫的神情。

“慢著,請你告訴我:是不是由于你已經(jīng)愛上了周筠周小姐,所以才決定要離開,離開——我的天那!”曾大偉停了一下,搖頭苦笑不已,好不容易才把話補充完整,“才決定要離開你的妻子方文冰的?”

“我是不是愛上了周小姐,這個無須你們擔(dān)心,總之一句話,我受夠了你們這個家庭,我決定要離開了!”

“那真是太好了!”曾大偉說,“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周小姐現(xiàn)在就在鎮(zhèn)區(qū)汽車站上等著你,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要同你一起遠走高飛!”

“葛多”立即站起來,披上大衣,就要往外面走。曾大偉連忙攔住,說:“現(xiàn)在是夜晚,外面客車已經(jīng)停運;不如這樣吧,送佛送到西,大門口有一輛面包車,可以送你到車站去!”說完,曾大偉向那個戴手銬的漢子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即站了起來,掏出車鑰匙,說:“我來給你開車,走吧,葛多!”

走到門口,曾大偉又叫住了“葛多”,目光充滿隱憂,問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離開方文冰了,你是不是走了之后,就永遠不再回來了?你能不能在臨走時,向我做個保證?”

“葛多”爽快地點點頭,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了。

客廳里只剩下了曾大偉一個人,方文怡帶著周筠出來了。周筠始終都懵懵懂懂,如同在夢中一般。

只聽曾大偉向妻子說:“但愿咱們的這個辦法能夠管用,但愿這能夠讓方文冰永遠擺脫葛多這個幽靈!”

今晚所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超出了周筠所能理解的范圍,她現(xiàn)在頭腦里的思維已經(jīng)糾纏如麻,那么糊涂地問這對夫婦:“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再不告訴我,我怕我就會崩潰掉了!”

“嗯,你用的這個詞兒非常恰當(dāng),我接下來所要給你講的這個故事,也可以用‘崩潰’二字來形容!”方文怡這樣說。他讓丈夫給周筠沏了一杯茶,繼續(xù)用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鉤沉起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溫泉鎮(zhèn)姓方的人家只有一戶,那就是鎮(zhèn)南的方老漢家。方老漢年逾不惑才生育了后代,大女兒名叫方文怡,小兒子名叫方文兵。方家祖上人丁蕭疏,到了這一代,方文兵便成了延續(xù)香火的獨苗。

家庭的嬌生慣養(yǎng),再加上方文兵本人的天然稟賦,造成了他的性格迥異于一般的男孩。上學(xué)的時候,他從來不與同齡的男同學(xué)一塊兒玩,最喜歡扎在女孩兒堆里,平時還好穿紅戴綠、涂脂抹粉。這時候他年齡還小,家人鄰居都不在意,甚至還把這當(dāng)成優(yōu)點來鼓勵,都夸他溫順而文靜,不像那些野孩子。扭曲錯位的心態(tài)在這時已經(jīng)植入種子,只等將來發(fā)芽開花。

長大了一點才知道男女有別,在整個青春發(fā)育期,他對自己逐漸成熟的第二性征厭惡至死,其間所承受的痛苦,也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高中畢業(yè)后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在異鄉(xiāng)嶄新的天地里,周圍都是陌生人,這給他創(chuàng)造了對自我進行性別改造的有利條件,對自己身份的不認同感,此時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他很容易地把自己裝扮成了一個少女,言談舉止,毫無破綻。他在學(xué)校外同幾名女生合租了一所房子,真正開始了女性的生活。在這期間,并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身份,就連月經(jīng)這類生理現(xiàn)象,他也做了安排——他把衛(wèi)生巾蘸上紅墨水,扔在自己的床下,一方面是欺騙別人,另一方面,對自己也起著麻醉和自我逃避的作用。

這樣下去并非沒有后患,大學(xué)畢業(yè)后,方文兵找借口向父親要了一大筆錢,加上自己平時省吃儉用攢下的“基金”,找到了一個??漆t(yī)院,斬釘截鐵地為自己做了變性手術(shù)。于是在方文兵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女性身份,換句話說,他獲得了新生。不僅在生理上是這樣,手術(shù)后的“方文冰”在心理上也起了重大變化,在強烈的自我暗示下,她已經(jīng)完全遺忘了自己當(dāng)初的性別,徹頭徹尾地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個女人;人格分裂的癥狀在此時已經(jīng)表露無遺。

此時的方文冰認為自己已經(jīng)后顧無憂了,以女性的身份參加工作,進行社交,乃至結(jié)交男友。兩年前他認識了文學(xué)青年葛多,她毫無顧忌地愛上了他,這也為她人生軌跡的第二次痛苦蛻變,埋下了隱患。

聽到這里,周筠忍不住打斷了方文怡,“這么說,果然有葛多這個人?”

“是啊,那個葛多,還是個頗為迷人的小伙兒!哎,要不然,方文冰也不會對他如此著迷!”方文怡感嘆不已,繼續(xù)敘述。

兩人的愛情如火如荼,方文冰對葛多的愛更是如癡如醉。由于多年來強烈的自我心理暗示,她已經(jīng)確信自己生來便是個女人,這個信念不僅不容別人懷疑,她自己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當(dāng)葛多提出結(jié)婚的要求時,方文冰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甚至還當(dāng)場流下了幸福而夸張的淚水。

葛多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打工族,兩人決定到方文冰的家鄉(xiāng)成婚。方文冰這些年在外面的所作所為,一直瞞著家里人,她這次返鄉(xiāng),給這個家庭所帶來的震撼,相當(dāng)于一場海嘯。

——三代單傳的唯一男丁竟然變成了一個姑娘,還額外帶回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未婚夫,別說是一個農(nóng)村老頭,即使是最新潮的家長,也難以接受。方老漢氣得差點當(dāng)場吐血,老人家看到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在方文冰回來的第二天,便搬到了外地親戚家,從此后一直到他去世,就再沒有回過家門。

經(jīng)過變性手術(shù),方文冰的容貌身材已經(jīng)完全女性化,街坊鄰居壓根就認不出她就是當(dāng)年的方文兵。為了掩蓋家丑,姐姐方文怡便編造了一個謊言,后來大家也逐漸信以為真:這方文冰原本是方家的第二個女兒,剛出生便被送給了別人撫養(yǎng),如今已經(jīng)長大,便回到了家鄉(xiāng)。

此時的葛多對方家一家人的異常行為有所察覺,但還遠不能達到能夠洞察真相的地步,因為這需要有驚人的想象能力;因此,兩人的婚禮雖然簡單而草率,但還是如期舉行了。

兩人洞房之夜的情景無人知曉,作為局外人當(dāng)然也無法想象,總而言之,在次日早晨,葛多并沒有攜帶任何行李,便離開了溫泉鎮(zhèn),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么說,那個葛多離開這里已經(jīng)兩年了?”周筠忍不住又問。

“是啊,試問這樣變態(tài)的事情,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方文怡嘆了口氣,“所以我對那個真實的葛多,始終抱有歉疚之情!”

“可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周筠皺著眉頭想了許久,“對了,我曾經(jīng)看過葛多在雜志上發(fā)表過的許多文章,這究竟是誰創(chuàng)作的?難道——”

這時曾大偉插話道:“接下來更加變態(tài)的事情還有很多。如果你是個心理學(xué)專家,仔細研究在方文冰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便能夠?qū)懗梢徊烤癫±韺W(xué)方面的文獻:人格分裂、性別錯位、選擇性失憶等等癥狀一應(yīng)俱全。所以我總是開玩笑說:就象一個人到了癌癥晚期,病毒已經(jīng)擴散到四肢百骸,方文冰的精神病,也同樣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

“你在說什么呀!”方文怡責(zé)備丈夫,“我們現(xiàn)在不是正在想辦法醫(yī)治她嗎?”

葛多的離開讓方文冰的精神再次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引用曾大偉的比喻,人的器官一旦發(fā)生某種病變,繼發(fā)的各種疾病便會接踵而來,方文冰精神上的疾病也是這樣逐步擴散,并且日益加重的。

方文冰的精神病,自始至終都有一個固定的表現(xiàn)模式,即,永遠不愿接受令自己感到痛苦的現(xiàn)實。葛多的離開是不可接受的,她必須在自己的幻想中,把這個事實改變過來。這種“伎倆”她在改變自己性別的時候就已經(jīng)用過,現(xiàn)在更是得心應(yīng)手。于是,她開始在自己的想象中重新創(chuàng)造另一個葛多,這個葛多并沒有離開她,始終在方家宅院里呆著,并且兩人一直過著夫妻生活。

——在葛多離開之后的一個夜晚,方文冰穿上葛多留下的軍大衣,來到客廳里,言談舉止都像個十足的男人。開始方文怡還驚喜異常,以為方文冰已經(jīng)在精神層面上恢復(fù)了原來的面貌,后來才覺得不對勁——這個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便是葛多。事情發(fā)展到這里,已經(jīng)徹底亂套了。

從那個晚上一直到現(xiàn)在,整整兩年期間,她白天是方文冰,一到晚上,就會變成葛多。真正的葛多是個文學(xué)青年,而方文冰一向知道他的志向,為了讓自己更像葛多,每天晚上她都會在燈下進行創(chuàng)作。兩年來發(fā)表了不少文章,在整個溫泉鎮(zhèn),“葛多”這個名字已經(jīng)頗有名氣,除了親朋好友,誰都以為“葛多”是個確實存在的人;大家一提起來,都交口稱贊:方家的老二姑娘,確實嫁了個好丈夫!方文怡夫婦聽了,只能哭笑皆非。

直到現(xiàn)在,周筠才基本了解了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不過這時她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怔怔地坐著,方文冰那些奇特的經(jīng)歷和行為,猶如一道怪味的食品,一時之間還難以消化。

門外響起了剎車聲,曾大偉夫婦一聽到便站了起來,方文怡雙手合十,禱告道:“但愿我們這個計劃能夠成功,真主保佑!”周筠聽了覺得好笑,心想:難道她信奉伊斯蘭?

門開了,剛才那個漢子抱著一個人進來了,他懷里的正是方文冰。大衣已經(jīng)脫下,顯然睡得很熟,嘴巴微微張開,即使那種睡相并不雅觀,但也不能掩蓋她的美人本色。

曾大偉接過方文冰,向那漢子問:“你已經(jīng)讓她服用了昏睡藥?”

那漢子拿出一個空的綠茶瓶子,說道:“嘿,她還真不好弄,我使勁了渾身解數(shù),才騙她喝了這瓶綠茶。——我說,這不會有什么后遺癥吧?”

“沒事兒,我有個朋友是個藥劑師,這藥是他親自給我調(diào)配的。”兩人把方文冰送往南屋。

方文怡指著那漢子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周筠搖搖頭,方文怡告訴她:“他叫秦濤,是鎮(zhèn)上派出所的民警。初中時期,他和我弟弟是拜把兒兄弟,他也是方文冰為數(shù)不多的男性朋友!——我的真主阿,瞧瞧現(xiàn)在,整個家庭都被方文冰和她幻想中的葛多鬧得雞犬不寧,再這樣下去,遲早瞞不住外人!”

曾大偉二人在那房間里很久沒有出來,不知道是在做什么。這邊方文怡又問周筠:“前些天你搬到這里之后,方文冰的心態(tài)便又出現(xiàn)了變化,你知不知道,她當(dāng)前對你抱著一種什么樣的看法?”

周筠又搖搖頭,凝神聽她繼續(xù)敘述。

方文冰一直過著極有規(guī)律的生活,她的精神分裂不但徹底,而且富有邏輯性。白天她是方文冰,一切思想行動,都充分符合自己的本我,晚上她又成了葛多,另一種意識便被激活,她以葛多的立場去想去做;兩種意識有時會互相干擾,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卻有條不紊。兩年以來,方文冰一直都在過著單身的夫妻生活,但是她卻很滿足于這種自我創(chuàng)造的幻影人生——嘴角洋溢著微笑,心頭充滿著幸福,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那天周筠的到來,被方文冰設(shè)想成為一種威脅。周筠相貌出眾,又是一個知識女性,在方文冰看來,她比自己更能配得上葛多。于是在白天,她的頭腦里始終有個擔(dān)憂:她丈夫“葛多”會不會愛上在家里借宿的這位女士?

白天她作為方文冰這樣想,到了晚上變成葛多,便以另一種角度接替了這個念頭,潛意識里便試圖讓“白日方文冰”的擔(dān)憂成為現(xiàn)實。于是,“黑夜葛多”便開始接近周筠,甚至讓自己喜歡上她。

在周筠和“葛多”的幾次接觸中,由于巧合,她都沒有看到“葛多”的面容,不然早就能發(fā)現(xiàn)“葛多”的真實身份了。

周筠在方文冰心中擾起的波瀾經(jīng)久不息,那天她甚至痛苦得為此而自殺。而“黑夜葛多”卻更加鐵了心,決意要離開這個家庭、離開方文冰;當(dāng)然,如果周筠同意,最好的結(jié)局是兩人一同遠走高飛。——于是在今天晚上,“葛多”開始行動了,找到周筠痛說“家庭苦難史”,試圖博得芳心。

由于在此前,“葛多”晚上幾乎足不出戶,總是埋頭寫作,今晚上“他”在家里失蹤之后,曾大偉夫婦急壞了,連忙通知那個秦濤,開著一輛“長安之星”,在鎮(zhèn)上到處尋找“葛多”,后來便發(fā)生了橋上搏斗的那一幕。

“長此下去,你們一家的生活,可怎么維持???”周筠不由為他們擔(dān)憂。

“在此前不久,我們已經(jīng)商量了一個對策,”方文怡說,“所以才深更半夜把你從工地上叫來,這個計劃必須有你的參與,才能實現(xiàn)!”

“你說來聽聽!”周筠看著她。

事實上,他們的計劃已經(jīng)實施了一大半——既然白天的方文冰認為葛多會負情而去,而“夜晚葛多”也確實是那種表現(xiàn),不如順?biāo)浦?,趁著這個夜晚,大家制造出一種假象,讓“葛多”和周筠一同遠走高飛。到了白天,方文冰一定會接替這個意識:認為自己“老公”確實跟人跑了!——免不了她會傷心欲絕,但是長痛不如短痛,況且這還是一種“變態(tài)之痛”!

“這樣行得通嗎?”周筠問。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唄,只能試試看了!”

不久,曾大偉和秦濤從房里出來了,兩人手提肩扛,帶出來了一大堆東西,其中有那件“葛多”經(jīng)常穿的軍大衣、一臺電腦、幾十本文學(xué)書籍、寫作底稿以及被褥鋪蓋等。

方文怡指著這堆東西說:“這些物品中的大部分,都是當(dāng)年那個真實葛多留下來的?,F(xiàn)在我們一件不留,都把它徹底銷毀。沒有了葛多的遺留物,我想方文冰對他的想象,也就會得到抑制!”

周筠點頭不已,覺得這話有理。

接著,方文怡又拿出一份信件,說道:“這是我剛才以你的口吻,留給方文冰的一封信,你看一看,覺得合適的話,你就謄抄一遍。——我的筆跡方文冰很熟悉,讓他們兩個寫,又不像女人筆跡!”

周筠大概看了看,主要內(nèi)容是說,自己已經(jīng)和葛多離開這里了,順便向方文冰道歉;最后還委婉地打擊了方文冰:既然你知道你配不上他,何不放他遠走高飛,另尋真愛呢?

周筠看完后,哭笑不得,抖抖信說:“瞧,我成了勾引有婦之夫的罪人了!”

收尾

次日整整一天,曾大偉都沒有來工地上上班,又過了一天,他一大早便敲開了周筠的房門。周筠一直都在擔(dān)心,這時迫不及待地問曾大偉:“怎么樣,計劃成功了嗎,方文冰現(xiàn)在怎么樣?”

曾大偉按捺不住興奮,連連點頭,“或許已經(jīng)起效果了,文冰昨天晚上并沒有變成葛多,在她姐姐的陪護下,睡得十分安穩(wěn),但愿這種情況能繼續(xù)下去,阿彌陀佛!”

周筠噗哧一聲笑出聲,心想:“看來這一位一定是信奉佛教的!”

“怎么了,笑什么?”曾大偉奇怪地問。

“沒什么,”周筠掩飾了過去,她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也是頗為歡暢。又問:“這么說,她已經(jīng)相信咱們共同編織的那個謊言了?”

“照情節(jié)上看,應(yīng)該是這樣。”曾大偉目光深邃,話中似乎另有深意,“昨天早上,方文冰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屋里所有關(guān)于葛多的物品都不見了,又看了文怡給她的那封信,登時呆若木雞,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如同死了一般。她姐姐連忙抱著她,她這才哭出聲來,簡直肝腸寸斷,當(dāng)時我看著都差點流淚。昨天整整一天,她就象一具木偶,失魂落魄,毫無生氣,文怡擔(dān)心她再出什么狀況,尤其怕她再次自殺,我們只好留在家里監(jiān)視她;所以昨天沒來上工,現(xiàn)在向你補個假!”

“她沒事就謝天謝地了!”周筠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此后一連數(shù)日,曾大偉每次帶來的消息都令人欣慰,方文冰的精神病在一天一天好轉(zhuǎn)。

幾周后周筠被調(diào)回了公司總部,轉(zhuǎn)眼間又過了數(shù)月,這期間由于工作忙,周筠一直沒機會向曾大偉詢問方文冰的情況。

這天,她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署名為葛多。不由疑惑起來:怎么又見到了這個名字?連忙打電話給曾大偉。曾大偉的語氣無奈而絕望:“葛多又回來了,又回到了方文冰的身邊;現(xiàn)在她又像往常那樣,白天是方文冰,晚上則變成了葛多。——我們現(xiàn)在才知道:如果她愿意,隨時都可以讓‘葛多’回到她身邊,畢竟他是她想象中的產(chǎn)物!”

周筠掛上電話,長久難以解脫,只能以一聲長嘆,來總結(jié)自己的心情。

——是啊,現(xiàn)實畢竟是有限的,而人的想象力則是無邊無沿的;正如一位哲人所說:想象的王國實在是一個避難所,藝術(shù)家和精神病患者都能在這里找到一席之地,歸根結(jié)底,兩者都是試圖逃避現(xiàn)實的怯懦者。——但是反過來說,那些勇敢者也不足以為傲,他們只不過是無能、無力,也無意改變現(xiàn)實的另一種怯懦者;歸根結(jié)底,在理想與現(xiàn)實曠日持久的沖突中,也許永遠找不到一個真正的獲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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