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幾乎全村人都手拿電筒或者火把,滿村的尋找陳淑玲。這情景,從山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極了平行移動的孔明燈。
陳淑玲摸黑潛行到村口,發(fā)現(xiàn)村口被兩個大漢守住,她心中一緊,差點暴露自己;她又摸黑往回走,走到一條小路上,躲在了田地里的玉米桿子堆后,可她并不覺得這很安全,于是將玉米桿子故意弄得很凌亂,在桿子堆里騰出個小空間,自己的小身板就鉆了進(jìn)去。
耳邊會聽到村名們在喊她的名字,名字后面加了兩個字“賤人”。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每當(dāng)有燈光和腳步聲出現(xiàn),心中就會緊張到極點,她無法想象自己被他們抓回去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
寒冷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用手遮住手臂上破碎的衣服,寒冷就是從那個破碎的地方侵入她的身體的。
又有腳步聲響起。
嚓~嚓~嚓
有節(jié)奏,有力度的踩著田地里的雜草。
腳步聲慢慢的向著她靠近,她極力屏住呼吸,就像被一群餓狼盯住,時刻面臨著被蠶食的危險。
那人停在玉米桿堆前,手中電筒的燈光垂下射向地面,射在那人的腳上。陳淑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停在眼前的雙腳。
透過玉米桿子的縫隙,她隱隱看到這雙腳上穿著一雙灰黃色的布鞋,鞋上能看到一些已經(jīng)凝固的稀泥,鞋邊沾滿了粘稠的泥巴,泥巴上還能看到些許雜草。
黑色的褲腳恰到好處的貼在腳踝處,右鞋的側(cè)面有一條口子,再仔細(xì)看去,能從口子里看到腳,大冬天里沒有穿襪子的腳。
陳淑玲知道是羅成,但也沒敢出聲,雖然在幾個小時之前她們剛剛舉行過儀式,成為了夫妻,但她不相信羅成會放過她。
雖然看起來羅成有些傻,但她明白,他不是真的傻,自己偷了他們家的前就跑,這屬于騙婚,肯定也傷害到了羅成。
“玲玲?”羅成憨厚的聲音輕輕的叫出她的名字。
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那也沒什么好隱藏的了。
雙手推開玉米桿子,站在羅成面前,一副悉聽尊便的態(tài)度,冷冷的說:“我沒啥好說的,你看著辦吧。”
羅成從褲腰里翻出一個紅色的布袋,黑夜里,借著射向地面的電筒的余光,陳淑玲看見這個布袋鼓鼓的,里面似乎裝了什么東西。
羅成往她身前一伸,說:“玲玲,這個你拿著。”
陳淑玲愣了愣,問:“這是啥,你要干啥?”
“俺。。。”羅成正要說話,聽到遠(yuǎn)處有人叫自己,他不等陳淑玲反應(yīng),一把將手中的鼓鼓的紅布袋塞進(jìn)陳淑玲手中,轉(zhuǎn)身之際說道:“你快躲進(jìn)去。”
陳淑玲也沒顧那么多,貓著身子又鉆進(jìn)了玉米桿子堆里去。
“小騾子,找沒找著啊?”
“沒,沒。”
“那賤人,老子非找到她不可,敢在俺們村做這種事情,不要臉。”頓了頓,那人嘆了口氣,說:“小騾子,你說你也太大意了,剛認(rèn)識幾天就和人家結(jié)婚,哎,你這人就是太老實,是個人都能欺負(fù)你。”
羅成厚厚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沒有開口說話。
那人走后,陳淑玲從玉米桿子堆里鉆了出來,她手里拽著鼓鼓的紅布袋,沉默的站在羅成的身后。
羅成轉(zhuǎn)過來,嘿嘿朝著她笑,用電筒凝聚的強(qiáng)光照在陳淑玲的臉上;她忙用手去擋,同時用力的閉上眼睛,腦袋微微偏過去,躲著強(qiáng)光;羅成意識到這個問題,忙收起笑容和手里的電筒。
電筒的光,又凝聚在了他的雙沾滿泥巴和雜草的鞋上,里面是一雙沒有穿襪子的腳。
“你怎么一點都不恨我。”經(jīng)過剛才的事,陳淑玲覺得羅成并不會傷害自己,語氣有些緩和。
“你是俺媳婦,俺為啥要恨你。”他傻傻的笑了笑,露出不是很白的牙齒,用拿著手電筒的手,摸了摸腦袋,凝聚的光隨著他摸腦袋的動作,在空中搖擺了幾下。
“但我偷了你們家的錢。”
“這咋能算偷,你是俺媳婦,用俺家的錢有啥不行的。”
“這里面是錢嗎?”她將手伸到空中,攤開手掌。
“嗯,他們到處找你,可不能讓他們找到你,不然你會受苦的,這些你拿去用。”雖然天黑看不見他的臉,但陳淑玲能感覺到羅成此刻的嚴(yán)肅。
心中莫名的一股暖流淌過。和這個頭腦不是很靈活的人相識不到幾天便結(jié)婚,當(dāng)時的她正從另一個村逃到溝子村,在溝子村外的河邊遇到了羅成,當(dāng)時他正在撿河邊的鵝卵石,看見陳淑玲摔倒,丟下懷里那些漂亮的鵝卵石,踩著它們,跑向倒在地上的陳淑玲。
“你咋了,是不是餓了。”羅成那大黑臉帶著關(guān)心的神態(tài)問她。
當(dāng)時她心想,這人怕是個傻子吧,老娘腳都崴腫了,看不見?
接著羅大成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哎喲,媽呀,咋腫那么大,都趕上我胳膊了。”
這下陳淑玲已經(jīng)可以確定這人是個傻子,白了他一眼,但臉上仍然保持微笑,說:“大哥,你能幫幫我嗎,我在被人追,他們要把我抓回去打。”
聽了這話,羅成橫眉豎眼,他已然看到遠(yuǎn)處有幾個人影在往這邊跑來。
他將陳淑玲扶起來,讓她坐在大石頭上休息會兒。說完就帶著滿腔憤怒迎向那些人。
“原來是小騾子,你別多管閑事,這個賤人是個騙子小偷,是個婊子。”
羅成一看,是三棒子村的二狗,他有時會跑去三棒子村送東西,這二狗他也是熟悉,人們叫他光頭狗,橫行跋扈,囂張的很。羅成早就看不慣他。
他也沒說話,彎下他那虎背熊腰,撿起腳下的一個鵝卵石,手臂一抬,蓄了一會兒力;他想看看那些家伙是否會懼怕自己,在他抬起手臂的時候,那些人里有那么幾個小年輕躁動了幾下,但隨著二狗也同樣彎腰撿起鵝卵石后,幾個小年輕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再畏懼身材魁梧的羅成。
鵝卵石在空中來回跳躍,不一會兒,羅成頭上便有幾個大包,渾身上下都感覺到疼,他已記不得自己被石頭砸中了多少次了。
最后他怒吼一聲,聲音之大,久久徘徊在河邊的樹林中,繼而他沖向前去,二狗那群人見羅成像頭發(fā)了怒了雄獅,手中僅有的石頭朝他丟去。
他救了陳淑玲,當(dāng)天他就將她領(lǐng)到了自己家中,父母聽聞后,喜出望外,父親更是激動的喝道:“老婆子愣著干啥,趕緊做些好吃的。”
陳淑玲感受到他們的熱情,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喜悅,被捧在手里的喜悅。
一直都是在被騙和騙人以及傷和憂之間轉(zhuǎn)換情緒,在那時她體會到了溫暖,尊嚴(yán)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她甚至想過就這樣跟著羅成,但她不行,她明白自己的情況。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沒有生育相當(dāng)于直接將一個的女人命運扼殺,哪怕這個女人再漂亮也無濟(jì)于事,改變不了終將被冷落和欺侮的結(jié)局。
騙還是不騙,在抉擇的時候,陳淑玲考慮了好幾天,最終她決定騙婚。
主動跟羅成示好,主動要求羅成娶自己過門。
其父母開心壞了,母親更是不顧黑夜的到來,打著電筒去村里,挨家挨戶的報喜:俺家兒子要娶媳婦了!
一夜之間,全村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但在結(jié)婚那晚,陳淑玲趁著醉酒熟睡的羅成,將他家里搜刮了個干凈,壓在床單下的布巾,布巾里是一沓厚厚的鈔票。
之后拿著這些東西,翻窗逃跑了。
“可是,村口有人守著,我是走不了了。”她蹙著秀媚,雙眼盯著地上手電筒凝聚的強(qiáng)光,憂心忡忡的說。
“你跟俺來,俺知道有一條小路可以出村子,俺以前走過那條路。”羅成伸出大手拉住陳淑玲纖細(xì)的手腕。
也不等她同意,就拉著她走。
走了兩步,陳淑玲停下來,說:“為什么?你為什么會這么對我?我是個騙子。”她的聲音有些抽泣,嚶嚶的聲音,在夜風(fēng)里被埋葬。
“這都啥呀,俺和你都拜過堂了,你是俺媳婦,俺不對你好,誰對你好,快走,別讓他們找到這里。”
陳淑玲像個木偶一樣被羅成一路牽著來到他說的小路。
他將手電筒塞進(jìn)她雙手里,他握住她的手,并沒有拿開,笑了笑,說:“就是這里了,你走吧。”
黑夜太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羅成感覺到了有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可能要下雨了,你趕緊走吧。”他松開手,退后一步。
她看了一眼黑暗中的他,打開電筒,電筒的光從羅成的頭頂射過,在強(qiáng)烈的余光下,他那張黑臉顯得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但他依然是對她保持著憨憨的微笑。
這個笑容,她記在了心里,這個人,他也記在了心里。
她踏上小路,走了一小段,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他還站在黑暗中看著她。
她用電筒的光去照射他的身邊,她看到他匆忙的摸了下眼角,她流著淚問他:“你真的舍得我走嗎?”
“俺舍不得,但你必須走。”
他堅定的語氣像是在給她下諸葛令一般。
村民們找了一宿,并沒有找到陳淑玲,有人說她跑掉了,有人說她摔死了,有人說她可能躲在村里的某個角落不敢出來。
羅成的母親被氣的臥病在床,老毛病哮喘也發(fā)作了。
家里的錢全部被陳淑玲拿去,羅成身上僅剩下的屬于自己的錢也給了她。沒辦法,他和父親到處問村民借錢,好在溝子村的人都很團(tuán)結(jié),很快便湊來錢替羅成母親看病買藥。
一年后有個穿著體面的中年人路過溝子村的河邊時,遇到了羅成,這一年里,他經(jīng)常來這個河邊。一年前在這里救了陳淑玲,他此刻坐在她曾經(jīng)坐過的石頭上,盯著自己的雙腳,雙腳下面是滿滿的漂亮的鵝卵石,幾乎將他的雙腳掩埋。
那人見他身材魁梧,就問他:“想掙錢不?”
錢,自然是個好東西,沒人不喜歡錢,因為沒有錢,就沒有吃的和穿的。
羅成一邊傻呵呵的笑,一邊點頭,嘴里說:“俺要跟家里人商量下”。
當(dāng)天下午回去跟父母說明情況,父母同意他去鎮(zhèn)上給人打工,雖然是做苦力,但總好過在家里務(wù)農(nóng)的好。
在鎮(zhèn)上做搬運工期間,同事們常拿她開玩笑,說他腦子不好使,是個悶二逼。他并未去理會他們,只是一個勁兒的搬東西,因為搬得多,掙的錢就多。
偶然的一次,他見到了陳淑玲,她和羅成的老板在一起,也就是那個問自己“想掙錢不”的人。
他摟著她的腰,她在他懷里像個羞澀的黃花閨女,還用小手去捶他的肩膀。
羅成有些天旋地轉(zhuǎn),他肩上的袋子滑落到了地上,袋子接觸地面后在一陣塵埃中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怎么回事,你還想不想干了?”老板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對羅成叫道。
羅成盯著低下頭的陳淑玲,他心里知道,她是認(rèn)得他的。
老板走過來甩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她是我女人,你有什么資格看。”
羅成大聲道:“我怎么不能看了,她是俺明媒正娶的媳婦兒。”
羅成的拳頭慢慢握緊,老板繼續(xù)說:“像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只能是個下等人,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沙炮鳥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羅成憤怒的大吼一聲,掄起拳頭,朝著老板的臉上招呼過去。老板滿臉鮮血的往后退,他一只手捂著鼻子,一只手因憤怒至極而顫抖的指著羅成:“給我打,打一拳十塊錢。”
十塊錢,對于當(dāng)時來說已經(jīng)是很大的誘惑了,他們這些搬運工一個月也就千把塊錢。
只稍微猶豫了幾秒鐘,搬運工們便在眼神的交換中有了抉擇。
打了老板,當(dāng)天是自然拿不到錢的,而且還被打了一頓。幾乎臉都被打的變形,一邊高一邊低,一塊紅一塊紫。
羅成手里拖著單薄的外套,走在傍晚的路燈下。
他不敢回去,怕父母擔(dān)心,怕父母數(shù)落自己,他找到一個商店,打了個電話給村長。整個村,只有村長家里裝了部電話,村民們有啥事都是往村長家打電話的。
他讓村長給自己父母捎個話,說這幾天加班,就不回去了,叫他們不用擔(dān)心。
迷茫和痛心鉆進(jìn)心臟,蠶食著羅成的信念。
今夜不知去何處,落寞的身影走在路上,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路燈。
他抱著頭,蹲在了一個路燈下。
陳淑玲站在離他不遠(yuǎn)處的另一個路燈下。她看著那些從他嘴里吐出來的煙霧,在燈光下漸漸稀薄起來。
羅成注意到了她,他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沒有朝她走過去,但她朝他走了過來。
“你,還好嗎?”
他愣了愣,笑道:“沒啥事。”
“你呢?”他知道這話問的有些多余,她明顯很好。
“老樣子。”她淡淡的說。
空氣的溫度似乎在急劇的下降,陳淑玲打了個激靈,縮了縮脖子。
羅成忙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陳淑玲盯著胸前的外套,灰色的,單薄的,但此刻卻帶給她一種異常溫暖的感覺。
“我以為你會忘了我。”她不敢抬頭去看他。
“咋會呢。”
“你忘了我好嗎?”她依然低著頭,輕輕的說。
羅成愣在那里,久久不說話。
她抬起頭去看他,借著微弱的光,她看到他雙眼里有淚光在閃動,這是她第二次看見他流淚,但當(dāng)她看到他眼中的淚光時,心臟一陣緊繃,隨之而來的是久久的疼痛。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疼痛像是貪食的魔鬼,一直在吞噬著她的心臟,一點點的啃食著,一點點的疼痛著。它每天啃食一點,她每天疼痛一點。
這種疼痛,在以后很長一段歲月里都不曾停下來。
她問過自己,羅成在自己心里算什么位置,起初找不到答案,直到羅成為了她瘋不顧身時,她才明白,原來,他一直都在自己心里占據(jù)著最重要的地位。
只因她是一個追求物質(zhì)的女人。
因為她窮怕了,她不想過那種讓人欺侮的日子,不想過那種想買卻買不起的日子,這些東西,羅成給不了。
曾經(jīng)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金錢和物質(zhì)才能讓自己具有安全感,后來,她徹底明白,曾經(jīng)所認(rèn)為的安全感不過是一種物質(zhì)的欲望,而真正的安全感是來自于羅成。
“老板,別這樣,今天我不舒服,不想做。”陳淑玲別過臉去。
老板嘴角輕啟,從他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冷的嗤鼻之聲,從皮夾里拿出幾張鈔票,“啪”的一下,將手里的鈔票按在了桌子上。
陳淑玲對這聲音太熟悉了,以前這樣做過很多次,但以前這么做,是為了讓老板給出更多的錢,只有自己表現(xiàn)的欲迎還拒的樣子,老板才會更加的心動,更加的按耐不住浴火。
但這次不一樣,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轉(zhuǎn)過來,抓起桌上的錢就往自己兜里揣;這次她依然背對著老板。
老板的手再次在她那玲瓏的身體上游走,像一條蛇,冰冷的,讓她畏懼且厭惡。
她抽開老板的手,轉(zhuǎn)過身,退到了窗前,說:“我真的不想做了。”
“是不想做,還是不想做了?”老板抬起手指放在鼻孔處,他的手指像是散發(fā)著讓他著迷的味道,他貪婪的吸著它們。
“我,不想做了。”她心中畏懼,聲音有些顫抖。
她很清楚老板是個什么樣的人,心狠手辣四個字足以形容他。
“哦~”他拖著長長的尾音,嘴里發(fā)出嘖嘖的響聲,一邊走一邊說:“我懂,我懂。”
隨后又拿出皮夾,將里面所有的錢全部拿出來,輕輕的放在桌上,并且,盯著陳淑玲,嘴角上揚出一種“掌控全局”的笑容,食指放在那些錢上,一下一下的敲擊著。
她盯著那些錢,從來沒有像這次給的那么多,她的心有些動搖。在恍惚之際,整個人已經(jīng)被老板抱住,并粗魯?shù)脑谧约旱牟鳖i上親吻著,他發(fā)出沉重的氣息聲:“女人就是賤,什么問題不是錢能解決的?哈哈。。。。。。”
陳淑玲猛地醒悟過來,用力推開老板,老板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屁股坐在了地上;陳淑玲往外跑的時候,抓起了桌上的錢,老板大叫道:“臭婊子,賤人,你敢跑。”
搬運工們自行為陳淑玲讓出一條道來,她是老板的情人,誰也不敢得罪。
羅成打了老板,自然是不能再這里干活了,他打算等臉上的腫消的差不多時就回村里去。
陳淑玲漫無目的的奔跑著,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一個不小心撞向了羅成的懷里,羅成穩(wěn)穩(wěn)的將她扶住,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的恐懼和緊張便消散了許多。
“你咋地了。”
“救救我。”
這樣的眼神羅成見過,是他在村里河邊救她時,她向自己求救的眼神,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眼神。
他瞪著銅鈴般大小的眼睛,最唇抿的死死的,大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繼而又帶到自己的身后。
“臭婊子,賤人,老子干了你這么多次,你還跟我抬價,還敢搶我的錢。”老板趴著腰,雙手支在膝蓋上,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還有你,你個傻狍子,還敢打我,是不是皮子又癢癢了,狗娘養(yǎng)的東西。”他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指著羅成說。
羅成掃視了下周圍,撿起路邊的一個比他手掌還大的拳頭,他像一個復(fù)仇的戰(zhàn)士,怒氣沖發(fā)的大步朝老板走過去。興許是被羅成的氣勢給嚇住了,老板見狀不妙,撒腿就跑:“你們給老子等著。”
“我們快走吧,他肯定會叫人來的。”陳淑玲上前握住他的小手臂,望著老板消失的地方,露出一臉擔(dān)憂。
羅成低下頭,大手握住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笑道:“俺不怕他。”
“你個傻子,他會叫很多人的,走吧。”
羅成聽了陳淑玲的,離開了這個地方,但他不知應(yīng)該去何處。
“俺們要去哪里?”他背著她,一邊走一邊說。
“背著我你不累嗎?”陳淑玲雙手繞著他的脖子,微笑著說。
“俺不累。”
甜蜜總是來得那么突然,這在陳淑玲的生命中,從未出現(xiàn)過,她不明白幸福是什么,甜蜜是什么,愛又是什么。她只明白,錢,最重要。
曾經(jīng)的那些人都想得到自己的身體,即使說一些好聽的話,但她從未有此刻這種溫暖的感受。
這種感受來的快,去的也快。
老板帶人找到了他們,羅成剛開始也被對方的陣容嚇到了,因為老板確實找了很多人來,足有二三十個。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是跑不掉了,只能拼一下。
他放下陳淑玲,抬起路邊的一根長木頭,橫在胸前,面對眾人,說:“你快走,俺來攔住他們。”
“不,你攔不住他們的,她要的是我,你走吧。”
“你快走,聽俺的,俺能攔住他們,往俺村里跑,去叫鄉(xiāng)親們來幫忙。”
見陳淑玲遲遲未動,羅成聲音提高:“走啊媳婦兒,去叫人。”
陳淑玲含著淚后退著,在羅成焦急的催促下,她終于轉(zhuǎn)身而去。
但是沒跑多遠(yuǎn)就聽見羅成撕心裂肺的叫聲,她突的停住,又往回跑去。
她大叫了一聲羅成的名字,像個潑婦一樣,將那群圍著羅成打的人推開,并且踹了一腳蹲在羅成腳前的老板。
她抱住滿臉鮮血的羅成,看到他的雙腳流出大量的鮮血。淚水早已經(jīng)不滿臉頰,抱著羅成的頭,痛哭起來。
此時,老板手里抓著小刀,怒氣沖沖的想要沖上去,但卻被身邊的一人拉?。?ldquo;老板,再下去怕是會出人命,這么多人看著呢。”
老板停下,環(huán)顧了周圍的人,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搬運工,一小部分是自己雇傭的打手,沒人算得準(zhǔn)他們不會出賣自己。
他從喉嚨里努力的吸出一口痰,吐在了陳淑玲的頭發(fā)上,黑白兩色,如此醒目,如此讓人作嘔。
他從陳淑玲的兜里拽出一大把鈔票,繼而又提了她一腳,她的身子在空中搖晃了幾下,但并沒有倒下去。
不論生命多么艱難,不論自己變得如何的殘缺,只要自己心中所愛還未曾離開,哪怕是寒冷的黑夜,心里也始終流淌著溫暖。
自從這件事過后,陳淑玲便待在了羅成家,全心全意的照顧著他。去鎮(zhèn)上請了醫(yī)生來,但被告知下輩子只能躺在床上的消息。
這一打擊,讓羅成父母的身子,幾乎同時后退兩步,隨后便是其母親的痛苦聲。
陳淑玲在被全村人圍著的時候,將自己所有的錢都全部交給了羅成的父母;見到那么多錢后,其父母的態(tài)度稍微有些緩和,但仍然質(zhì)問她當(dāng)年為何會這么做。
陳淑玲按照羅成事先說好的那樣,對其父母“坦白”。
她跪在羅成家的院子里,告知其父母,當(dāng)年自己之所以逃跑羅成讓自己走的,并且還給了自己一些錢。
說到這里的時候,圍觀的村民開始叫嚷著“不可能,小騾子不可能那么做。”、“對,絕不可能,明明是你偷了錢還賴人家小騾子。”、“賤人。”
這樣的聲音,在陳淑玲的生命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是最多的,早已聽習(xí)慣了。
“你們不信就當(dāng)面去找羅成問清楚啊。”她假裝歇斯底里的憤怒,對著圍觀的人吼道。
“真不是個人,人家小騾子都這個樣子了,還去問。”
“就是,真是個蛇蝎心腸的女人,知道小騾子昏迷不醒,就利用這個空擋子來鉆。”
“羅叔羅嬸,別相信她。”
羅成母親說道:“你說是這樣就是這樣?有什么證據(jù)來證明。”
陳淑玲咬著唇,她已經(jīng)按照羅成說的去做了,但村民們并不會相信她,而此時羅成還在昏迷中,她又如何忍心去再次的傷害他。
“沒有證據(jù)就把你吊到村口,鞭打五十下,讓每個村民都朝你身上吐唾沫。”人群開始躁動起來,已經(jīng)有人躍躍欲試,更有人已經(jīng)找來了大麻繩。
她依然咬著唇,此刻,只能保持沉默,再多的解釋也無濟(jì)于事,更何況,對于羅成的愧疚而言,她所受的罪似乎很輕。
她長呼一口氣,雙肩瞬間松垮下來,像是全身都沒了力氣,跪在地上,低頭看著地面,聽天由命。
村民們將她綁起來,推推嚷嚷的朝著村口走去。
“回來,回來。。。”
撕心裂肺的叫聲從羅成口中發(fā)出,人們聽得真切。
人們轉(zhuǎn)過身,看見羅成努力的朝著院子里爬過來,他頭上纏著紗布,嘴唇蒼白,干裂、起皮。他已經(jīng)爬到了門檻上,半截身子停在門檻上,似乎再也沒有力氣爬過去。
父母看見兒子醒來,先是驚喜,后是驚恐,生怕兒子再有個閃失。
陳淑玲看著趴在門檻上的羅成,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她痛心,她快樂,她內(nèi)心被幸福填的滿滿的。
她掙脫村民們的手,跑到了他跟前,跪下來,低下頭,像個貓咪一樣,用自己的臉去觸摸羅成的臉。
眼淚很快打濕了羅成頭上的紗布。
人們將羅成扶到床上,陳淑玲被堵在了門外。
過了片刻,羅成父母親自出來為她解開繩子,一個勁兒的說是自己誤會了她,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
村民們得知真相后也釋然,紛紛上前跟陳淑玲道歉;陳淑玲報以微笑,她心中擔(dān)憂羅成,對村民們說:“俺去看看俺男人。”
一時間,村民們被她這句話給逗樂了,都認(rèn)為是羅成教的。
之后的日子,陳淑玲脫掉了那些華貴艷麗的服飾,穿起了普通的衣服,父母出去務(wù)農(nóng)了,她就在家里照顧羅成,并準(zhǔn)時的為勞累了一天的父母做好可口的飯菜。
晚上休息前會為父母燒熱水,會給他們洗腳。
二老看的真切,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雖然兒子如今不能下地,但好在二老有了個這么溫柔賢惠的兒媳婦。每每在農(nóng)田里遇到鄉(xiāng)親,母親就會一個勁兒的夸贊陳淑玲。
陳淑玲坐在小凳子上替羅成洗腳,她動作很輕柔,熱騰騰的霧氣撲打在自己的臉上,沒一會兒,額前的劉海便有些濕潤了。
她替他用抹布擦干雙腳,他兩只腳踩在鐵盆的邊緣上,看著她說:“俺可真是有福氣,娶了你這么個女人。”
“俺也真是有福氣,嫁了你這么個男人。”她學(xué)著他的強(qiáng)調(diào)說。
“哈哈哈~”
房間里,燈火中,傳來兩人開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