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是發(fā)小,在同一所小學、中學讀書,又雙雙高考落榜。落榜后,我去姐姐開的花店打工,她呢,去藥店當學徒,是她父親托人給她找的工作。我不甘心做賣花女,想去上海闖闖。
她也不想做藥店學徒,卻更怕“麻煩”:沒一技之長,除了這份現(xiàn)成的工作,還能找到什么事做呢?更別說去那么大的城市,連落腳處都沒有,在這里萬一遇到什么事,起碼有很多人可以幫忙。
她說的都有道理,但我還是要走。
我來到上海,挑了一家順眼的飯店做了第一份工作。
每天上午10點,我就要站在一堆小山似的碗盤后面,不見天日地刷啊刷,一直刷到晚上12點。幾天下來,手被劣質洗潔精浸泡,發(fā)癢、潰爛……
春節(jié)回家,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把在上海的吃喝拉撒細枝末節(jié)全說完了,她才意猶未盡地感嘆:真好玩!又慶幸:幸好沒去,要是我,真難以承受。
她在藥店上班,很安穩(wěn),家里已經(jīng)在張羅著給她找對象了。我說:你才多大啊,就要嫁人?她苦惱地說:我也不想,可你看鎮(zhèn)上,我們這么大的,都說了對象了。
過完春節(jié)回上海不久,我跳槽做了一名庫管。當庫管整天坐在那里實在無聊,我就報了中文專業(yè)的自學考試,我每日早上五點就起來背書,晚上看書看到11點才去睡。第一次參加考試,我就一口氣過了六門,照這個勢頭,兩年我就可以拿到大專文憑了,哈,比那些高考成功的同學還早兩年拿到文憑!
她給我打電話來,說要結婚了,對方是鎮(zhèn)上稅務所所長的兒子。
我問:你愛他嗎?她想了想:差不多就行了唄,我不懂啥叫愛,可他算是鎮(zhèn)上比較風光的男人,和他結婚,也算有臉面。
我順利拿到大專文憑,戀情卻亮起了紅燈,男友父母竭力反對我們在一起。他不愿意傷父母的心,只能傷我的心。
我被失戀的痛苦折磨得要死要活,回小鎮(zhèn)療傷。她來看我時,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我給她講自己的故事,說一會兒哭一會兒。她嘆氣,說:你這是何苦,踏踏實實找個人嫁了吧。我擦擦眼淚,說:不,我倒想看看,我能不能找到愛情。
我辭了職,應聘去了一家外貿公司做銷售。公司代理一種法國生產的、給鮮花保鮮的保鮮柜,客戶是花店。我原來就幫姐姐打理過花店,所以對業(yè)務比較熟悉。我一個季度拿到的提成,比其他業(yè)務員的年薪還多。我的出色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他叫賽奧,公司的法方技術人員。
一次,他對我說:我早注意你了,你對人很好,對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也好,他們都不這樣,不過我們是一樣的。他用了“我們”這個詞,倒讓我仔細看了看他——法國男人,理工科出身,衣著質樸,性情溫和。他也用他的藍眼睛看著我,臉紅紅的。那瞬間,我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音樂響起,我捕捉到了愛神從耳畔掠過的羽翼聲。
一年后,我和賽奧要去法國舉行婚禮。行前我們回了趟老家辦簽證。照例去看她,家庭和孩子的瑣事已經(jīng)讓她頭上有了一小撮觸目驚心的白發(fā)。她又替我擔憂,說:去法國?這人靠不靠得住啊?你真膽大!接著,她又嘆氣說:出去看看也好,不像我,都發(fā)霉了。
賽奧的家在法國南部波爾多,以釀葡萄酒聞名。我突發(fā)奇想,對賽奧說:可以把這個帶到上海去!
沒什么能阻擋我對未來的向往,我們的酒迅速在上海打開局面。兩年后,我們在浦東國金中心租下一間店面。走在笑語喧嘩、璀璨燈火之中,我有種做夢的感覺。
再回老家,我送她從法國買的香水,她訥訥的樣子,說:這么貴,我哪用得著。她早不上班了,在家照顧兒子老公,她說兒子不喜歡她,因為他爸成天不著家,都是她做壞人管兒子。
她看我,又說:如果我和你一起走,不知會是什么樣?又搖頭嘆氣:唉,那時就是怕,現(xiàn)在想想真傻,天下哪有讓你一眼看到底的路呢,走著走著,才會看見自己能遇見些什么。這樣過一輩子,才有意思!
是的,當初我上路時,并沒預見會遇到這么多危險、挫折、傷害、痛苦,也沒預見會遇到這么多機遇、收獲、幸福和快樂,一切都是未知。未知才是開啟青春的最美的旅途,它讓你心中永遠有期待,期待下一步命運會揭開怎樣的謎底。無論災難或驚喜,都沒關系,因為生命的意義在于體驗,體驗得投入而盡興,在其中品嘗到生活的萬般滋味。
重要的是,你要勇敢踏上這條旅途,就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