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子成全了朱宏大,或者說是母親朱馬氏成全了朱宏大。
朱宏大的爹在朱宏大一歲多時下了湖廣,一走再也沒有消息。直到二十三年后,朱馬氏在一捆毛竹中發(fā)現(xiàn)了朱宏大爹的消息。
朱馬氏是在朱宏大從袁店河邊買回的一捆毛竹中的一根毛竹中發(fā)現(xiàn)朱宏大的爹的消息的,因為里面有一塊玉。這塊玉是朱馬氏娘家陪送的嫁妝,她一直戴在身上,十分熟悉。朱宏大的爹下湖廣的前一天晚上,朱馬氏送給他,當(dāng)時還交代了一句話:“最多三年,你就回來一趟,家里還有俺娘兒倆,別忘了!”
朱宏大的爹順著袁店河坐船而去,朱馬氏繼續(xù)編竹席賣。袁店河是水陸碼頭,南來北往的船,多有賣竹子的,隨便買上些,足夠用上一陣子。就這樣,朱馬氏編席賣席,支撐著這個家。她不斷地對朱宏大說:“你爹會回來的!”
不太忙的時候,朱馬氏總要在袁店河邊站一站,打聽一下消息,向船家描述著丈夫的樣子。人們都說,不清楚;也有人說,好像見過,應(yīng)該發(fā)大財了。
一年,過去了。
三年,過去了。
十年,過去了……
日子如袁店河的流水,朱馬氏雖心里還在念想著那個人,但嘴上已不多說了,特別是在朱宏大面前。
不過,二十三年后的這個傍晚,朱馬氏剖開朱宏大買回的一根竹子后,嘴里發(fā)出“哎呀”一聲,在心里頭打翻了五味瓶。她看了看正在院子里洗臉的兒子,停住了手里的篾刀。燈光下,那塊別了她二十三年的玉,熠熠閃光地躺在剖開的竹子里。她又剖開一根竹子,里面竟是成摞的銀元,再一個,還是銀元。
朱馬氏悄悄地收起那塊玉,回到里屋,端詳了一陣后,淚水滿面。在她向朱宏大問清了賣竹子的船號和情形后,作出了一個決定:將這家船號的竹子全部買了!
第二天一早,朱馬氏和朱宏大來到了袁店河邊的這家船號。這家的竹子粗大、勻稱,像經(jīng)過了精挑細(xì)選。正如朱宏大所說,年輕的貨主要求成捆地賣,不能挑揀。旁邊一老者搖頭嘆氣:“唉,少東家,老爺臨走前說,這貨到家后才能賣,拆開賣!”
朱馬氏在朱宏大疑惑的眼光中,將家中的積蓄,包括昨晚從竹子中剖出的兩百大洋,一并交給了那個年輕貨主。貨主特別高興,說:“到底有識貨的!”他將銀洋吹了一口,放到耳邊細(xì)聽,笑容滿面。一邊的老者閉著眼,向著河水一聲長嘆!
這些竹子成全了朱宏大。這些竹子里,差不多都有金銀財寶。后來,有各樣的說法。有說不下三萬銀洋的,有說不下十萬的。朱宏大按照他母親的指點,把生意做大了,越來越大,竟買下了袁店鎮(zhèn)的一條街,名為“竹街”。一街兩巷,竹門竹樓,全是做竹貨生意的,大到竹床、竹車,小到挖耳勺、牙簽,琳瑯滿目。
再后來的某一天,一個老乞丐晃悠在“竹街”上,敲著竹板,說著“蓮花落”:“呱嗒板,合一合,您老發(fā)財我來賀,您吃稠的我喝稀,您吃白的我黑饃……”
正在自家店鋪編竹席的朱馬氏,聽來覺得有些耳熟,一抬頭,一愣,正是當(dāng)年那家船號的老者,朱馬氏將他接進(jìn)了后院。就在后院,朱馬氏屏退了其他人,一下子跪下了,慌得老者扔了手中的竹板,趕緊相扶:“你……你可別這樣!”
朱馬氏起來,說:“我就求您一句話,我家相公,到底怎樣了?”她晃了晃緊握在手中的那塊玉。
老者搖頭,一聲長嘆,說:“我不知你說的是什么,只是我家老爺太作孽。他在漢口當(dāng)官多年,辦了不少冤案……后來,少東家吃喝玩樂,把他氣病了,臨死前,要我陪少東家回來,帶著一船的竹子,還有他的棺材……今天,我是來給老爺上墳的。當(dāng)年,少東家得了你們家的銀子后,又回了漢口,把老爺隨便埋在了這袁店河邊。”
自此,朱馬氏要求朱宏大將袁店河邊的一處墳頭當(dāng)作義墳。
朱馬氏還傳下來一條家規(guī):朱家兒孫,包括進(jìn)門做媳的外姓人,都要會編竹貨,大到竹床、竹車,小到挖耳勺、牙簽。
劉鄧大軍挺進(jìn)中原,解放袁店鎮(zhèn)時,朱馬氏做主,送了大軍不少錢糧。當(dāng)時的一位首長要打借條,朱馬氏擺手,說:“我們是做竹子生意的,做人要有氣節(jié),心要空。”首長堅持將借條打了,交到她手里,她一笑,撕了,碎紙,星星點點,順著河水漂流,好像是捎給朱宏大的爹的信。
“嘩!”一隊解放軍舉手敬禮,向著朱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