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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根靈桿

晚霞凄凄,靈旗飄飄。

筆直的靈桿插在院前土堆里,身邊沒有花,沒有草,孤零零的,像一位“與世無爭”的隱者。細長的影子,像被油漆刷在地上一樣,寂靜,安詳,透著有幾分凄涼。

院口,蹲著一個人,是父親。

父親見我回來,就起身,示意地點點頭,然后便轉(zhuǎn)身擠進聒噪的人群中了。

趕了三天的火車,還是沒能送爺爺最后一程。在這個講究物質(zhì)的社會,親情似乎已經(jīng)被擠到天涯海角,唯一沒有切斷的只有那根纖細的電話線,跨越海域,你站在那頭,我站在這頭,彼此問候一聲,尋得一絲慰藉。想到爺爺在世最疼我,而我卻不能送他最后一程,一種悔意頓上心頭。

姐姐抵了抵我,問我在想什么,我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小聲的說:沒什么!

幾位叔叔也到場了,圍桌而坐,個個青筋暴起,想必早已發(fā)生過一場激戰(zhàn)。父親一個人站在爺爺?shù)撵`前,將瘦削的背影投給我,如一堵冰冷的墻,把父子隔在兩個世界,我想把它推到,卻總顯得力不從心!

這時,二叔從桌子上站了起來,氣鼓鼓地說:

“既然大家都到這份上,我也就不再退讓了。這祖房歸本家,其他一概沒份,就是一片葉子也不能帶走!”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三姑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臉委屈的樣子,敞著嗓子說:

“憑什么你們就有份,我們沒有?當(dāng)年蓋房子,我們也出力了,現(xiàn)在就想把我們趕走?。块T都沒有!”

二叔聽了,肥臉頓時變得煞白,“啪”地把桌子掀了!

“想跟我算舊賬是不是?你還敢跟我提?當(dāng)年……”

三姑見情況不妙,便灰溜溜的鉆進人群中。

父親仍然背對著我,一聲不吭。

突然,人群里飛出一句:大哥都沒發(fā)話,你們著什么急?我們要聽大哥怎么說!

二叔聽了,二叔似乎察覺到什么,瞬間擠出兩行老淚,二娘也見式拆招,哭哭啼啼的說:

“大哥,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孔蛲砟阍趺锤艺f的,就跟他們說,讓……”

父親默不作聲,依舊背對著我??諝饫?,恨意漸漸彌漫開來,旋轉(zhuǎn),凝聚,升騰,充斥每個角落,令人窒息。

父親向前挪了幾步,攥起拳頭,重重地砸在靈臺的案子上。瘦弱的脊背滲出一片汗水,濕漉漉的,清晰可見,似有什么難言之隱,沉沉的腳步退了回來,又挪了過去??諝庠絹碓侥兀皇?,父親依舊默不作聲。

“好,大哥都沒意見,你們還敢說嗎?就這樣辦,不服的就給我滾!越遠越好,少在這丟人現(xiàn)眼!快滾!快滾!?。?rdquo;

二叔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剛擠出的幾行老淚突然沒了,他拿起掃帚擺出一副趕人的架勢,揚起的灰塵,攪和著恨,擠在大廳里,骯臟得一塌糊涂。

就算二叔再怎么做,我也不能怪他,畢竟他們家供過姐姐上學(xué),現(xiàn)在又在供我上學(xué),我沒有資格說什么。可是看著他們得意的面容,心里就掀起一陣陣洶涌。

只聽一聲——轟!

爺爺?shù)撵`相重重地摔在地上,濺起的碎片散落一地。“都拿去,都拿去……”父親一頭栽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叫著。從沒見過父親生氣的我,被此景嚇住了!碎了一地的靈相就那樣躺在地上,像一灘鮮血,淹沒我的心頭。

院外的靈桿高高的站著,向人群投下鄙夷的目光,蒼白的旗子隨風(fēng)搖曳。。。

直到最后父親也沒有過問家產(chǎn)是怎么分的,反正最后二叔家搬進了祖房,一家人忙里忙外的,好不熱鬧。

從那以后,就再也沒見父親笑過,就連話都變得少了。

歲月的雙手搓紅了一個有一個季節(jié),而父親的頭發(fā)也白了一茬又一茬。在此期間,大哥結(jié)婚了,二叔喝多,開車出了車禍,結(jié)果斷了條腿,變得跟爺爺一樣脾氣火爆;二哥后來也結(jié)婚了,幸福的一家人在北京安了家;姐姐也開始談戀愛;而我,也快要畢業(yè)……日子就這樣井然有序的過著,有時會起波瀾,有時風(fēng)平浪靜……

一次清明節(jié),父親出奇的高興,喝了幾兩小酒,便提著酒壺去上墳了,母親怕出什么亂子,就讓我也跟著過去。

父親來到爺爺墳前,一個踉蹌倒在爺爺墳前,看來母親的擔(dān)心是正確的,我便趕忙過去扶他。

那是我映像最深的一次。父親抱著爺爺?shù)哪贡怕暣罂蓿却孱^二狗子家的狼狗還要瘋。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拽過來。還沒定神,他就抱著我,又失聲痛哭開來,哭聲一波一波的,撩動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

“兒?。∧惆譀]用??!供不起你,供不起你,耽誤你們??!你爸沒用……”

父親怎么沒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養(yǎng)大,怎么會沒有用呢?我只當(dāng)父親是在說胡話,撒酒瘋,就沒當(dāng)回事,便抱起父親回家了。

后來,聽母親說,就在分家產(chǎn)的前一天,二叔來找過父親,然后兩個人呆在書房談了好久,母親偷聽到,二叔拿我們姐弟兩的前途作條件,要求父親把家產(chǎn)分給他們。母親看著二叔得意洋洋的出來,就知道父親是答應(yīng)了。母親說,怎么可能不答應(yīng)呢?誰家的父親不疼兒??!換做是她,她也會這么做的!

我聽后,淚水便悄悄的流了出來。父親蜷在床上,像一堆枯枝堆在那里,嘴里還不停地嘟噥著:你爸沒用啊,你爸沒用啊……

父親哪里是拿我的前途作交換啊?!他是拿他的尊嚴,拿他對爺爺?shù)膼圩鹘粨Q啊!

眼前,那根靈桿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在風(fēng)中凌烈的灑脫著……

想起一家人就這么忙一場,哭一場,在鬧一場,只有它,孤獨的站立著,就那樣一直默默地站下去,站成孤獨,站成歲月……

父親,你就像那根靈桿,站在我的院子口,站成我的脊梁;

父親,你就像那根靈桿,堅定地注視著,注視著我的成長;

父親,你就像那根靈桿,矗立在我的前方,站成我的坐標;

父親,求求你快快像它一樣,快快勇敢地站起你的脊背!站起你從沒丟掉的尊嚴……

沭陽夢溪中學(xué)高三:暖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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