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在枝生家吃,她簡單做了竹葉仔雞燜飯。她撥開墨綠的竹葉,將它們在青盤里擺好,糯米冒著熱騰騰的想起撲面而來,酊時立刻撕下一只雞腿。
“也不知道出云在家,有沒有吃午飯。”珠眉則沒有胃口,連筷子都未拿起來。盡管酊時說了,飯后會詳細解釋出云事件的來龍去脈,但現(xiàn)在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自己的丈夫到底如何了,是否還活著,仍然是個未知數(shù)。
“我以為至少你應該明白……”酊時見對方鬧起脾氣,自己也放下筷子,“你看見的出云,只是淚珀和你的回憶,創(chuàng)造出來的空殼,他不是真實的人類。”
“所以吃東西對他來說,完全就是奢侈。”酊時聳了聳肩,盡量把這個殘酷的話題說得平淡一些。
“可我碰得到他,感受得到他的鼻息,他也了解我的一切。”珠眉有些激動地傾著身子,“實際上,出云去世的消息傳來后,我大病一場,雖然小時候的事,包括和出云相識的事都記得一清二楚,但這兩年的記性卻越來越不好。但自他突然回鄉(xiāng)后,我的記憶就又一點點回來了,連他出喪那天,我喝了幾杯熱酒,都清晰地在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我想……這一定就是他的力量吧,是我愛著的人的力量,讓我在混沌的生活中清醒過來。”珠眉停頓一下,接著小心翼翼地開口,“所以我不覺得他是什么幻影,或是空殼。”
“他就是個空殼,雖然每天和人一樣吃喝拉撒,被刀子割到也會流血,但他是沒有生命的。”似乎被對方激怒了,酊時冷下語氣,原本柔和的目光也突然尖利起來,“你之所以會想起過去的事,只是因為出云回家,減輕了當時你失去他的痛苦,記憶也就慢慢復蘇。”
“再說了,看見了他的臉,回想起關于他的事,再正常不過了。”酊時一副不以為意的口氣,眉頭卻狠狠皺下來,他瞄了一眼對面的枝生,對方也是一臉的嚴肅。
“但……”
珠眉還想反駁,才講出一個字就被酊時打斷:“那我現(xiàn)在就和你解釋清楚。”他嘆了口氣,似乎忍到了極限。
“如果是摔倒這類小傷結成的傷疤,是不會被淚珀挑中的。如果你身上的傷,不摻雜著人的深切情感,就算你吃下那果實,也什么都不會發(fā)生。”酊時望著珠眉的腰部,她消失的傷疤就長在那里,“所謂傷痕里帶著感情,要不就是你受傷時是出于保護某樣東西的目的。要不就是這傷讓你差點喪命,有人傾盡全力為你祈禱,救你回來。”
“珠眉的傷,是跟著出云將軍出征時,為他擋箭留下的。”枝生見珠眉愣在一旁,幫她應了話。
“所以啊,飽含勇氣以及愛的傷疤,就被淚珀相中了。”
酊時收回了目光,“傷疤,在人身上最強大,它曾經(jīng)流血,被破壞,卻又帶著生機重新生長,將傷口覆蓋。”
“那也許,不是因為我?guī)统鲈茡趿思?rdquo;受傷時的回憶,在一瞬間涌進腦海,眼耳口鼻似乎都被出云的臉孔覆蓋,“那時我差點喪命,大概有三個月都在昏迷,出云一邊打仗,一邊悉心照料我,我才能恢復健康。”
“無論是哪種情況,你身上的這道傷痕,都和出云有關。”見對方逐漸接受了自己的說法,酊時重又拿起筷子,“淚珀與你的傷痕融合,變?yōu)榕c這傷痕記憶有關的人,自然就變成了出云。”
“他真的……不是人類?”
“不是。”酊時低頭吃飯,喉結上下翻動,“但你算做了件好事,下個月十五日,出云會化身為行途魚。那魚我也只是在書上看過,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引渡者,這附近的亡靈,大概都能得到很好的輪回吧。”
“難怪他回家后,都不曾開口說話。”珠眉似乎有些失望,她低垂著目光,腦子里被出云占得滿滿當當。她還未來得及出嫁,卻再也見不到丈夫的容顏。
酊時不動聲色地夾了雞肉放進珠眉碗里,似乎想要鼓勵對方:“你們還能相處一陣,但要搬到有陽光的地方去。你的身體之所以不斷變差,就是因為被他吸走了靈氣。”
枝生也拿起筷子,她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為什么會吸走珠眉的靈氣?”話問出口,她像是豁然開朗般又加了一句,“啊……是因為陽光不夠充足?”
“嗯,淚珀需要陽光儲存亮光,陽光是最高的選擇,因為太陽的光線還有塵世間的靈氣,一舉兩得。”酊時用手撐住下巴,“這就是為什么出云有時會在清晨離家,然后又在黃昏歸來的原因,他就是單純?nèi)裉柕摹?rdquo;
他停頓一下,抬眼望著珠眉:“其實連月光,也都是淚珀的目標。他最好終日都被光線籠罩,但你家太幽暗,無論月光還是陽光都照不進去,出云得到的光亮不夠,就開始吸收身邊人的靈氣,因為靈氣在引渡川里也能發(fā)出巨大的光芒。”
“我的靈氣被吸走……身體才會不斷變差?”
“對,但不用擔心。只要搬到陽光、月光都能覆蓋的地方,他就不會再對你下手了。”
“可是。”珠眉雙手緊握在一起,表情似乎很為難,“我沒有能力,搬去別的地方。”
“來之前,我就料到是這種情況,所以提前在向陽坡租好了房子。”酊時舒了口氣,語氣溫柔下來,“你和出云暫時搬來吧,正好我也要留在這里,觀察他到下個月的引渡日。”
“這樣……可以嗎?”
“就搬去酊時醫(yī)生那兒吧。”見珠眉還在猶豫,枝生寬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快吃飯吧,把身體養(yǎng)好。”她說完這句,偷偷瞄了一眼酊時,那個十九歲的少年,身上透露著某種異于常人的冷靜,他露出讓人安心的淺笑,笑容里卻帶著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