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七、臘八,凍死叫花。這句諺語我很小便會講了。是舅爺爺教我的。我五歲那年的臘八節(jié),便是天寒地凍,哈氣成冰。因為冷,我賴在被窩里不肯起來。而那天,舅爺爺卻起得格外早,吃過飯,他竟去了鎮(zhèn)上,說有很重要的事。鎮(zhèn)上離村子有七八里路。舅爺爺走了,天,不知何時,竟開始飄雪了。后來,雪下得愈大了。我忽然有些怕。我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舅爺爺非得要冒雪出去……
因為家生變故,我寄養(yǎng)在舅爺爺家,已經(jīng)半年有余了。舅爺爺是個孤寡老人,六十多歲,看起來,像七十歲,或者還要老。但他卻很愛笑,笑起來,山羊胡子一動一動的,很好看。我不能讓妞兒跟著舅爺爺再受委屈!多好的孩子,如今卻,唉……”他常顫巍巍地說。我雖聽不太懂他的一些話,然而我卻知道,他是極疼我的,比起家里的人,親多了。自我來后,他用來換錢的雞蛋,便成了我的營養(yǎng)品。他的老白干,也喝得少了,說要攢下錢來,將來供我念書。
舅爺爺終于回來了。他渾身上下一片白,像個雪人??匆娢?,他便開始笑,山羊胡子上的雪落到我臉上,涼涼的。他將手里拎著的一只大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憑直覺,我知道那里面應(yīng)該是吃的??伤麉s不肯先打開,而是先為我洗臉,梳辮子,末了,又拿出預(yù)備過年的新襖,讓我穿上。然后,才一點、一點地開那紙包,呀!里面的東西,竟是我沒見過的!
“孩子,知道嗎?今天是臘八節(jié),也是你五周歲的生日!”他依然笑著,但那笑里有了些我不能理解的深意,“這叫生日蛋糕!聽說,城里人過生日都興吃這個!我是提前讓在鎮(zhèn)上開雜貨鋪的親戚從縣上捎來的!”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另一個紙包,里面是五支紅紅綠綠的小蠟燭,他將它們一一插在那個漂亮得耀眼的蛋糕上,又用火柴,一支一支地點著。蛋糕上立時盛開了五朵金黃色的花。“閉上眼睛,許個愿吧!孩子,許個你最想要的愿望,往后,你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越來越好,人家說了,過生日吃蛋糕、吹蠟燭、許愿,是最靈的……”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過生日,第一次見識并且擁有生日蛋糕。那蛋糕,是我吃過的世上最美的美味——那軟糯,那細膩……一生不忘。舅爺爺一口都不肯吃,他說,那整個都是屬于我的,我要完完全全地把它吃到肚子里——連同許下的心愿。
所謂刻骨銘心。又所謂,不思量,自難忘。那個寒冷的冬天,一位老人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特殊的方式,為一個孩子灰色的童年涂上了香甜,成為我一生最溫暖的記憶之一。
是的,時間永遠不會使記憶風(fēng)化。有些記憶甚至被歲月提煉成寶石,在生命的歷程中閃著光芒。也正是這些或甜或苦的記憶,串成了生命的鏈,無限地伸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