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低著頭,干皺的眼袋一層疊著一層,削瘦不堪的臉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道道溝壑,她握著那根破竹桿,眼睛怔怔地望著地,她想:難道這魂靈的事兒,連他那見過世面的人也說不清?
“那,也一定是不存在的了?”祥林嫂緊皺的皮膚突然舒活開了似的,眼睛也有了神采,“畢竟,是那識字的人也不承認的啊。”
祥林嫂拖著破舊的褲腳一步步地走著,步子也慢慢快了起來,她有些吃力地蹬著竹竿,眼睛卻是不看路的,像一個盲婆子,或許是這魯鎮(zhèn)的路她已經(jīng)很熟悉了。天色陰霾下來,破布似的天幕下飄下一些冰花,落在祥林嫂一樣花白的頭發(fā)上,像是想給她那干燥邋遢的頭發(fā)滋潤一下。
可是一片冰花落在祥林嫂的臉上,伴著一股刺骨的風刮過,祥林嫂身上那幾塊破布隨著風猛烈地撕扯著她的身子,她突然像被人敲了一棒,驀地停了下來,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在她無神的瞳孔里,映照著的是她曾在這洗菜淘米,又是在這被劫走嫁給第二任丈夫的河塘!祥林嫂才有些慰藉的眼神霎時暗淡了,甚至籠上一抹驚慌。
“老六……阿毛……”祥林嫂丟了竹竿,慢慢彎下她僵硬的雙腿,“可是魂靈要是不存在的話,誰去照顧你們??!”
祥林嫂把手探進河水里,刺骨的寒冷的確換來了她痛苦的樣子,仿佛過往的一切又重新涌現(xiàn)在眼前,祥林嫂眼里有了深不見底的痛苦。偌大的滾燙的淚珠從她眼里滾下來,滋流過似乎很久沒有受過眼淚的臉頰……“祥林……”祥林嫂呢喃著,把身子靠在石階上,仰面朝天,是死灰色的天,還有不絕的灰色的雪花,依稀中,祥林嫂看見茫茫的天空演變成了阿毛的漂亮的臉,那溫暖的聲音縈繞耳畔。
“阿毛,喜歡這鞋子不?”
“喜歡!”
“好,等娘把另一只鞋也做好,就給你穿!”
“不行啊娘,我等了你很久了,你也沒給我做好。娘,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好好好,阿毛乖,娘就呆在阿毛跟爹爹身邊,不離開……”
祝福的禮炮沖天而響,那個晚上雪在肆虐地下。第二天早上,河畔邊來來往往的人無不在互相訴說著,在那個冰冷的石階上,一個衣衫襤褸,臉色青白的人,被厚厚的雪壓著,埋了她的身子,埋了她的腦袋,花白的頭發(fā)和雪融為了一體;而人們也發(fā)現(xiàn)了,在她破舊的碗邊,是她死尸般的面龐最終露出的那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