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的女子,各有各的時代。
屬于她的美好時代已經過去,秋風蕭瑟,獨自立于西風中已經很久了,涼意浸遍了全身。此身,就像長信宮前的落葉,從風中飄墜,已經不復明艷于枝頭了。
她想起了那一天。
那時候,她很年輕,正是二八芳華。
那年春天,漢宮的桃花灼灼地開了,她是一名宮女少使,長日無聊,她命宮女在階前架起一把琴,自己端坐琴前,伸出纖纖素手,調弦正音,輕捻慢攏,樂音若空谷澗流,悠悠地飄遠,漫縈于漢宮的上空。
那時候,漢成帝正在煩悶,聽見這悅耳的琴聲,不由精神一振,只覺得心田里,一股清泉緩緩地注入,把他帶入了曼妙清幽的世界,那里沒有煩人的朝事,只有清風流水藍天,讓他目清神明。是誰,彈得這樣一首清曲?
他踏著琴聲一路尋去,眼前的人兒令他眼前一亮,清麗脫俗,飄逸若仙。
他對她伸出了手,從未有過的溫柔,仿佛是怕她真的是仙子臨凡,自己一個不小心,她就會隨時飛走似的。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遇到成帝,驚慌失措。她受驚的樣子是那樣的惹人憐愛,她惶惶然把自己的手伸給了成帝。成帝的手心里,是剛剛好的溫暖。
自那以后,漢成帝對她甚是寵愛,并將她封為婕妤,于是她的本名就被逐漸淡忘了,她成了班婕妤。
一次,漢成帝駕著輦車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向她伸出手,想讓她同輦而行。
這是連皇后都不曾擁有過的榮譽。因為輦車,歷來是皇帝一人的專屬。
可面對這樣的殊榮,她卻正色拒絕了。她說:“古代的圣賢之君,都有名臣在側;只有末世之主,才有寵幸的妃子在座。”她知書達理,恪守道德,她的賢惠更贏得了漢宮上下的敬佩。
可是,當趙飛燕姐妹來到漢成帝的身邊,屬于她的時代就消失了。無論她是如何才華橫溢,但是仍比不過傾城傾國的趙飛燕。
原來繁華和寂寞只有一步之遙,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繁華的盡頭。
聰明如班婕妤,她早就看透了這一切,該放手時就放手,轉身之后給自己一個心清如水的世界,宮廷中沒有永遠的贏家,但可以做一個聰明的失敗者,放自己一馬,安于得失。
她向漢成帝申請離開他,讓她去長信宮侍奉太后。漢成帝允許了。
長信宮里異常的冷,又是一年秋風起時。曾幾何時,成帝在秋風里,拿著衣衫到處找她,為她添件衣服,陪她在秋風里看鴻雁。
如今秋風又起,漢成帝卻再也不會想到她。她手握著一把團扇,形影相吊,悲不自勝。如今她就不正似手中的團扇么?夏天里扇來涼風,到秋天就被無情地拋棄了。
再后來,她在長信宮中聽到了漢成帝的死訊。
她去為他守陵,陪在他的墳旁終老。
再后來,王昌齡寫下了《長信秋詞》,納蘭容若寫下了《木蘭詞》。
如果人生都能夠像初見時那樣美好,又怎么會有班婕妤在秋風中對著團扇悲歌?
初見時,他對她伸出了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她以為,他在中途不會松手,可是比翼連枝、白頭偕老,終成一夢。夢醒來,是滿世界的寂寞。
誰是誰的永遠?誰念誰的傷痛?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