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有很多很多墻,很高很長,兩兩相對,夾出一條窄窄的泥濘小道,那些淳樸善良的人家,都住在這墻里。
家鄉(xiāng)是個多雨的去處,每每來到這里,總能見到墻腳處雨水匯成的一條條細溝,往上一點,遍鋪滿了青苔,抬頭看,卻真真切切的是一堵灰白相間,斑駁得有些年歲的老墻了。
這里的墻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在這里長大的母親都難以分辨,反倒在我一個糊里糊涂的馬大哈眼里看得格外分明。
“那條巷子進去就是王大爺家了!”“那是李大娘家!”“這家有條狗,很兇的!”母親總會問同一個問題“你怎么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這里每一堵墻都有屬于我獨一無二的印記。我笑了,兀自走進兩墻間的一條巷子里,即使是過了很多年,也依稀能看清當(dāng)年我和幾個哥哥姐姐們在這墻上用白粉筆圖畫的跡象。
“齊天大圣孫悟空”我認(rèn)得這字,雖然寫得歪歪扭扭,卻入墻三分,被狂風(fēng)暴雨蕩滌了十年,還是那么清晰,就連某個筆順的轉(zhuǎn)折處因用力過猛而折斷粉筆的一頓也看得清。寫這字時,約摸五六歲,卻是很莊重的,好像要完成什么使命似的,一筆一劃都不敢怠慢。小時候的我,竟把孫悟空當(dāng)作偶像來崇拜,到后來,看的書多了,見識廣了,什么王伯當(dāng)、張良、忽必烈、成吉思汗......一個比一個更有成就的大英雄走馬燈似的換了一任又一任,卻都少了兒時喜歡那只猴子的純粹與執(zhí)拗,那時的我很單純,喜歡就是喜歡,不為什么,就算是大人們嘲笑我,我也傻傻地堅持著自己的喜愛。也許我再也說不出“我要跟孫悟空一起打妖怪”這般天真幼稚的話了,只有這墻上的七字,肆無忌憚地昭示著兒時的無知無畏。
我輕輕撫摸著這面有了些裂痕的墻,像是和一位老故人互訴衷腸,我漫步在已被青石板掩埋的泥濘小路上,只要看到墻上的白痕,我總會停下腳步,用手指認(rèn)認(rèn)真真地在上面描摹每一個字,墻上的沙礫有些扎手,不知道為什么,我越是刻意去模仿,越是相去甚遠,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童稚的笑,親切卻又遙遠。
看著墻上一個個的“李小龍”“超級丹”“小龍女”......這些都是哥哥姐姐們童年的偶像啊,說好的要像他們一樣,可如今還不是麻木地兩點一線為生活奔波著,我莫名悲愴地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墻上的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模糊,耳邊回蕩著的笑聲也難以聽得真切了。
恍惚中,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一堵無形的屏障生生地把我們隔成了岸,岸的那頭,她拿著白粉筆,誠誠懇懇地在灰白相間的墻上刻畫著,臉上洋溢著簡單滿足卻又稚嫩的笑,像一個傻子一樣,胡咧咧地笑。這頭已經(jīng)像個小大人的我,卻是心如刀絞地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