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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地凝望那一窗的燈光_

沿著緩坡走去,那高高的土丘上面,是一座殘破的古廟。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幾間正殿被兩側(cè)的房屋擠壓著,給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可見當初正殿供奉的神佛的日子并不舒坦。遠遠望去,灰黑的房頂在后面的一株柳樹和一株銀杏的映襯下,經(jīng)年累月地在曠野中風吹日曬。

這一座灰黑屋頂?shù)墓艔R卻是我時常牽掛的地方,現(xiàn)在每每想起來,心海中依然是依戀。那時,古廟是村里的小學。大殿改成的教室擺放著長條桌,長條凳。幾十顆黑黑的小腦袋一排排的羅列著,在李老師的帶領(lǐng)下,大聲地讀著:“下吧,下吧,我要發(fā)芽;……,下吧,下吧,我要開花。”李老師五十多歲,村民們喊他李老先生。白發(fā)居多,臉清瘦,嘴角左下側(cè)一顆黑痣,眼不大而有神,時常笑瞇瞇的,儒雅謙遜,起碼我這樣認為。

在一天的喧鬧消退以后,那時,我總愛坐在漸行漸高的土坡上的一株矮樹下,久久地凝望那一窗的燈光。燈光慘淡昏黃,透過灰灰的窗紙,愈發(fā)的昏暗黃濁。在同伴都離我歸家后,我也總愛一個人,坐在緩坡旁的這株矮矮的小樹下,久久地凝望那一窗的燈光。遠遠望去,老師的身影拓在窗子上,那端坐的姿勢在為我們批改作業(yè),那佇立的身影在為我們準備明天的功課?

家里人來喊我了,我悻悻地走去,不時地回望那一窗的燈光。

李老師家訪來了,父親和老師坐在桌旁親切地交談著,屋里滿是快樂的聲音。我還看到他翹起大拇指,一向嚴肅的父親爽朗的笑聲此時也傳了出來。我被父親叫進去,思忖沒有過錯,便心地安然地站在父親的身旁等待著老師的表揚……李老師說到我的作文時滿臉的欣喜。父親連連說:“謝謝老師!是老師教育的好。”“這孩子長大后當老師吧,一定是個好教師!”李老師臨走時,對我的父親說。老師,我這樣出身的學生,能當教師?我瞪大了眼睛,一臉的狐疑。

我真的暗暗做起當教師的夢!我模仿著李老師寫字的姿勢,模仿著說話的聲音,……

在那無數(shù)個夜晚,我依然坐在緩坡上的矮樹下,久久地凝望那一窗的燈光。

這一晚,月上柳梢,星隱云間。當我緩慢地走到矮樹下,抬眼望去,黑黑的、暗暗的一片。再沒有了那親切的一窗燈光。

我的老師呢?我尋訪著那記憶中的窗上的剪影。

我沒有見到李老師,只聽說他回了家,參加了生產(chǎn)隊的勞動。“后來呢?”我仰起頭,問父親。“后來呢?”我問著自己。

我見到了李老師。那是在我上初中后,學生去學農(nóng),正穿過京南這座古鎮(zhèn)的大街,遠遠地看到隊伍的右側(cè),一位佝僂著腰的老人推著車,慢慢地前行。到了他的近前,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他、沒錯,就是他!”臉愈發(fā)的黑瘦,目光呆滯麻木,皺紋深深,嘴邊左下側(cè)的黑痣,全白的頭發(fā),一件汗?jié)竦陌l(fā)黃的衣服。我的心被擠壓得沒了生存的空間,我大口地吸著氣。同學們掩著鼻子,快步地走著。我低下頭,聽著那獨輪車“吱啞、吱啞”的叫聲,祈盼著隊伍趕快前行,快些離去。那以后,推獨輪車的老頭和儒雅地李老師在我的心中怎么也聯(lián)系不起來。我時常地懊惱我那時的勇氣,時時地自責,到現(xiàn)在,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唉,真用功?。〈蛩惝斃蠋煱?!”我抬起頭,望著我的同學小張。“唉,你的信。”“我的信?”我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搖搖頭,誰能給我寫信呢?我依舊低下頭,在作業(yè)紙上寫著數(shù)學教師布置的作業(yè)。“你看看,你的信!”是的,沒錯,是我的信,掃一掃信封左下方,落款是我不熟悉的地址和“李緘。”我取過信,盡管滿心的狐疑,但我還是撕開了這封沉甸甸的信。牛皮紙的信封打開了,五本數(shù)學作業(yè)紙、一紙折疊得四角整齊的信箋。

在同學驚愕、羨慕的眼光下,我開始了讀信。

??!我大悟了。我不知道老師在哪里,老師卻知道我在哪里!關(guān)心著我。象一個經(jīng)受嚴寒的人,我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

我想給老師寫封信,可是沒有詳細地址。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內(nèi)心充滿對李老師的思念。

在緩坡之上的廟宇小學的舊址,蓋起了一座二層小樓。村里和我當年一般大的孩子,正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讀書。一位剪短發(fā)、穿長裙的老師,正在樓前的花圃旁,帶著孩子們跳著自編的“蝴蝶舞”,我卻在心底里描畫著古廟、窗欞,和映在窗上的黑黑的剪影。

每次回到村里來,吃罷晚飯,月上柳梢,星隱云間,我還是喜歡沿著那一路緩坡,慢慢地走上去,去凝望那一窗窗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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