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祖父家的院子里長著一株梅花樹,夏天,梅花樹光禿禿的,毫無生氣,到了冬天,在其他萬物都沉沉睡去的時(shí)候,那枝竟抽出嫩芽來,開出多多鮮紅的梅花,點(diǎn)綴在白雪皚皚的世界里。
小時(shí)候,媽媽帶我來到了幾年未見的祖父家,見面時(shí),我扯著祖父長長的胡子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祖父也不生氣,和藹地笑著。無意中,我看見了拿那株最不起眼的梅花樹,那時(shí)年幼的我還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只覺得那棵樹長相丑陋便嚷嚷著讓祖父拔掉,祖父卻不肯,告訴我等冬天到來時(shí),這株長相丑陋的樹便會開出紅色的小花來,在雪地里煞是好看。我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那時(shí),每天晚飯后祖父總會抱著我,拿著一條板凳坐在梅花樹下,搖扇著團(tuán)扇,給我講許多梅花的故事,吟著“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詩句,我也漸漸地對這株長相丑陋的梅花起了崇敬之情。
到了年末,冬天到來了,天空下著細(xì)細(xì)的雪花,輕盈地落在院子里,鋪得滿滿的,那梅花樹也終于開出了幾朵小花,卻只是淡淡的粉色,并沒有祖父口中所述的那般典雅、美麗,反而呈現(xiàn)出一副病態(tài)的模樣。祖父怕是老鼠咬了那梅花樹的根,說是要去看看,我不肯,怕祖父在雪地里摔著了。祖父卻堅(jiān)持著,說我是個(gè)外行,不懂這些。于是,在意料之中,祖父沒留神,踩在了濕濕的雪水上,閃著了腰,我急忙走去,扶起祖父,之間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痛苦,那條又粗又黑的眉毛擠在了一起,讓人憐惜。我憤憤地走到那梅花樹下,狠狠地踢著梅花樹的枝干,那幾朵淡粉的小花,便也緩緩地飄落下來,祖父見了,甚是心痛,大聲道:“你欺負(fù)它做什么,是我自己摔的,你怎能怪它。”我便閉緊了嘴,將祖父扶進(jìn)了里屋,心中先前對梅花的敬意卻一掃而光。
終于,父母在城里賺了一小筆錢,要接我和祖父去城里住,我歡喜地答應(yīng)了,祖父卻不肯,他說他舍不得這清凈的日子,舍不得這古老的小屋,更舍不得那株梅花。于是,父母沉默著,將我?guī)щx了故鄉(xiāng),離別時(shí),祖父笑著送給了我一條手帕,上面繡著梅花以及那行“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風(fēng)吹著祖父花白的頭發(fā),這便是我和祖父的最后一面。
在我11歲那年,他便與世長辭了。在祖父的墳前,我埋下了那株梅花樹的花瓣,愿它能帶著我深深的思念,在黑暗、孤寂的地母懷中,與祖父相存,陪伴他那如梅花一般孤老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