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了,照在秦時宮闕高低冥迷的樓閣上,落在漢時美人縵立遠視的秋波中,投射著文化的影子。
這影子是倒映水中的青青子衿,是木葉蕩起的洞庭波兮,是灼灼桃華,是靜女其姝;溯洄從之,有飄渺的歌聲和著折柳曲,有慷慨的酒客大呼“與爾同銷萬古愁”,玉人簫聲吹冷了二十四橋明月夜;溯游從之,大風(fēng)浸染了三秋的桂子的甜香,風(fēng)過后,嗅得到紅的櫻桃,綠的芭蕉,飄散在一一風(fēng)荷舉的芙蓉浦,停泊于舟上,似見蘇子乘風(fēng)歸去。影子行行復(fù)行行,遺落下一顆顆傳世的明珠。
月,隱了,收斂了溫柔的光輝,躲在云霧中,嘆息。
仿佛不忍見到明珠毀于櫝中,留下不可填補的空白。秦始皇在焚書坑儒,轉(zhuǎn)眼間阿房的萬千宮闕都化作了土;乾隆在大興文字獄,轉(zhuǎn)眼間圓明園被洗劫一空。文化陷入歷史的死循環(huán),一次次淪為統(tǒng)治者廢棄的工具,被投入戰(zhàn)火中,化為死灰,隨風(fēng)而逝。
正如王道士打開的那扇轟動世界的門戶——莫高窟,一樣的文化悲劇,不一樣的毀滅形式。這是一筆文化重債: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飛天的婀娜體態(tài)、反彈琵琶的絕妙舞姿,一筆又一畫,一箱又一車,運到倫敦、運到巴黎、運到東京……運走了中國的榮耀,也留下來不完整的敦煌和一個民族流血的傷口!后人恨不能早生一個世紀,與那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勛爵,與那洗掠莫高窟的斯坦因,決勝負于城下。然,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
月,缺了,像一只看近千年文化輾轉(zhuǎn)更迭的冷眼,靜默地注視著得,注視著失。
注視著文革那不分是非黑白的年代里,靈魂壓在黃土下,大師絕望遠去;注視著文化被打碎了牙,匍匐著捉住筆,手背上印下漠然的腳印。注視著鋼鐵叢林吞沒古跡的進程,幾百年的石橋說拆就拆;注視著漢語坐了冷板凳,伴著生了灰、長了草的《論語》、《四書》。
心有千千月,心有千千結(jié),結(jié)在千百年不斷缺失的心間,留一彎悵然的月。這是一個呼喚文化回歸的時代,在經(jīng)濟需求膨脹的間隙里,在重拾文化明珠的征途上,尤為考驗一個民族的清醒和智慧。舉頭望明月,不禁感嘆一聲:
月,何時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