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麗多姿的世界風(fēng)情萬種,無論是故土的青山綠水,還是異鄉(xiāng)的危崖怒濤,不絕的風(fēng)景牽動著不老的心情。每個或林莽草深鳥語花香的去處,都吸引著如織的游人駐足流連,驚異著眼前潑墨的山水,感嘆著遠方氤氳的流嵐,自然之美,至此盡矣。
可是,風(fēng)塵苦旅的游人們呀,不要以為美的天域之門惟可由健壯的雙腿叩開,要知道柔軟的心靈倘若插上了思想的翅膀,便可以載著你穿越時空的濃重霧靄,降臨到一個更加奇崛壯麗的大陸。那里的大地上棲息著許多美麗的靈魂。
是的,我愛看靈魂。
我不知道世界上會有哪片大陸能比紀伯倫更為遼闊。在他那里,碧綠的大海,蔚藍的天空,浪花中的淚水,雨霧中的歡笑,都完整地倒映在艾勒穆斯塔法晶亮的瞳仁里。在他那里,理性的船上鼓滿了熱情的風(fēng)帆,深沉的愛便是清涼的海風(fēng),推動著小船兒駛向美的彼岸。
我依舊疑惑著天地之間會有哪位神靈比斯賓諾莎更接近永恒。這位泛神論者拒絕信奉上帝,卻比任何一位圣徒更加純潔和高貴。權(quán)力,金錢,甚至那些人們所認為的能夠帶來永恒光榮的事業(yè),在這樣一位莊嚴的神祗面前顯得如此的黯淡無光。他終生專注于鏡片的打磨,卻打磨出了自己人格的完美。
如果說智者們的靈魂發(fā)出的光芒猶如皎潔的月華,那么英雄們的靈魂,則是那普照人間的太陽,向著正義和自由放射著永恒的能量。
當被盜取的天火安全地被交奉在人類手中的那一刻,普羅米修斯便失去了做神的資格。但是神的高位,當真就那么光芒閃耀么!如果人間的統(tǒng)治者永遠是黑暗和寒冷,那么天火的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面對宙斯的震怒,面對巨鷹日復(fù)一日啄食肝臟的痛楚,普羅米修斯微笑著,英勇而決絕。
但這位背叛了神的英雄終究不必孤獨,因為還有一位背叛的人的英雄與他并肩。玻利瓦爾半生戎馬倥傯,親手解放了大半個拉美,卻在勝利之后的矛盾中把自己放逐。他背叛的不是正義,更不是自由,相反他是為了正義和自由而背叛了自我,從此游蕩在悲傷的精神曠野。
哦,請不要忘記,在這目光所及的智者和英雄們組成的密集群體之外,還有著零零散散的孤獨的叛逆者,流浪在無邊的荒原中。
那個時而手舞足蹈、時而駐足沉思的男子是尼采么?他面對著陽光,卻投下深沉的陰影。他在日神的普照下獲得了久違的寧靜,旋即又在狄俄尼索斯的注視里沉醉在泛濫的狂熱中。他如醉如癡的眼神里布滿著鮮血淋漓的幻想,卻又使陰沉的憂郁火熱地燃燒——在這片精神的領(lǐng)域里,他依然鐘情于孤獨。
回過頭罷,有個幽靈正在身后注視著你,目光冰冷而帶著些微的輕蔑,讓你有在瞬間石化的感覺。那是美杜莎么?不,那是波德萊爾,黑暗之子波德萊爾。他是個即使站在上帝面前,也有足夠的資格微笑的叛逆者。衰老頹廢的面容,以及眼睛里放射出的令人窒息的邪惡,讓你感覺通體冰冷,完完全全地置身于地獄中的感覺。但是,你看到了么,在那深陷的眼眶里隱約折射的是什么呢?他的心畢竟還是充滿著對陽光的渴望!善與惡從來沒有界限,天堂和地獄永遠相依相偎——你的頓悟不過是另一番輕蔑的對象罷了,波德萊爾依然專注于在天國的領(lǐng)域里,掘出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來?;蛟S,正好相反。
只可惜美景如許,而游人寥寥。
青燈黃卷所承載著的偉大靈魂曾在長達數(shù)十個世紀的時間里守護著人類的精神高原,卻在如今這個每年發(fā)行數(shù)以億計圖書的時代,逐漸淹沒在塵世的喧囂里。但我相信慈悲的他們,終究不會拋棄暫時迷路的我們,畢竟還有著為數(shù)不多的群體延續(xù)著他們遺留下來的,人類的精神血脈。圣潔的靈魂之光終有一天會重新普照著我們傷痕累累的大地,埋頭于俗務(wù)的人們也終究會再次昂起曾經(jīng)高貴的頭顱去迎接陽光,去聆聽不朽。
迷路的人們,不妨去看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