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陶醉的詩句,往往不是能夠憑枯燥的藝術理念講清楚的。這些詩句往往是一種細膩的、微妙的、獨特的人生體驗。而這種體驗,不要說外人難以體察,就是作者本人,當他處于另一處境遇,眼前所見是另一幅圖景的時候,恐怕也難以復制出當初詩中所蘊藏的那一份情思吧。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坦誠地說,我是第一次知道這兩句詩,然而一首真正美好到極致的詩,卻并不太需要讀它的人先了解時代背景、創(chuàng)作動機、詩人的生平遭遇等,我們完全可以僅僅憑借一顆跳動著的心去感受,憑借一雙敏感的耳朵去傾聽。換言之,好詩與上天聯(lián)系得更為緊密,而與作者倒可以層層剝離開來,因而我們只要能聽懂上天的傾訴和人間永恒不變的樂音,我們就可以無限靠近詩句中所傳達出的那份永恒不朽的感動。
讀這樣的詩句需要靜下來,放下手中的俗務,松開心靈的桎梏,然后,想象……如絲的細雨,輕輕地沾濕、穿透春日薄如蟬翼的衣衫,如酥油一般滋潤肌膚。緩緩地,如松軟的雪地上一顆被擠碎的櫻桃,紅色的汁液滲出,浸到雪花的每一縷肌理,在它六角形的每一個尖尖上,凝結成一個細小而飽滿的紅色珠子。而皮膚如泥土一般,以令人體察不到的微弱的呼吸,吐納著那柔滑的水滴,漸漸地,你身體的每個角落,便都有了雨水的存在。那些雨水并非憑空生出的死水,它們有著自己的生命,或許曾搖擺過嫩綠的水草,或許曾有魚兒在水中吐過泡泡,或許是一泓清泉繞過巖石青白色的脊梁,它們蒸騰、凝結,在天空中聽守鳥兒的歌聲,然后那自然孕育的跳躍的靈魂,便隨細雨浸入了你的身體。在這一刻,我們還只是一個個孤零零、硬邦邦的個體嗎?我們同大自然靈與肉的親密接觸不就在不經意間實現(xiàn)了嗎?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兩位偉大的詩人:陶淵明和梭羅。我注意到他們的詩文中,似乎特別強調農耕之樂,強調自給自足,用自己的雙手去蓋房子、種糧食果蔬、蓄養(yǎng)家禽家畜。而他們的偉大之處則正在于此:他們超越了單純的懶漢閑夫式的隱士情結,而構建了一套更為淳樸、更為謙遜真誠的與大自然親近的人生哲學。因而陶淵明擺脫了魏晉名士張狂不羈、折磨肉身、痛飲狂歌,最終服藥而死的悲慘結局。而梭羅則沒有像他的后輩那樣,或充滿“迷惘”,或身心“垮掉”,最終在仇恨、縱欲與郁郁寡歡中被粗糲的現(xiàn)實吞沒。是大自然充滿善意、胸襟博大的母神,拯救了他們在人世間傷痕累累的身軀,然后用她甘甜的乳汁和輕暖的撫摩平息了他們內心的憤世嫉俗的怒火。他們無疑是幸運的。但如果不是聽從了上天的旨意,一心一意地將自己的心臟貼在大地上,與山川同呼吸,與草木結友伴,他們又怎能在渾濁的世上,為后世留下一顆純白無瑕的冰玉之心,又以其感悟自然的卓越作品彪炳千秋呢?
用真心去感悟自然吧!有了那一份心動,讀詩,你是知音;傾吐,你就是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