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農(nóng)民,是個累了愛坐在田坎上抽著旱煙的農(nóng)民。
也許他的肩上有多了幾道被扁擔勒紅的印記,也許他的雙手又多了幾個難受的繭,也許他的心里又多了幾分沉重的愛。
他,是我的父親。
今年暑假,我終于可以回家了。顛簸的山路附和著我起伏的心緒,窗外的景象由拔地而起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變成了我所熟識的山,熟識的水和那熟悉的人。熱淚涌了上來,不住的往外奔流,眼前的山、水、人兒,都變模糊了,路仿佛更崎嶇了。“啪嗒”那顆豆大的淚掉在地上是那么的響亮,那么的清脆。我的心不由一驚,急忙用袖口擦去眼淚,大概是怕人笑話吧。
車停,我拎著書包沖下車奔向田野。我看見了,看見了他。反反復復地彎腰鋤地,他那蒼老的背影,他那陷入泥土的雙腳,他那面前可憐的不長草的土地。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步子不由得小了,慢了。站在田埂上,“爸”,他沒反應—也許是他太久沒有聽見有人叫他爸了反倒遲鈍了,“爸”,他緩緩的直起腰,轉(zhuǎn)過身來,那仿佛早已僵化了的嘴角咧開了笑,說:“回來啦!”
“嗯。”
“好,那就好。”
他又轉(zhuǎn)過身,彎下腰,鋤頭鋤地更快了。也許是我的回來意味著又要交學費了,他拼盡全身力量鋤地,周圍的田野山坡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風輕輕地拂過,金色的田野如麥浪滾滾,不斷的翻騰。閉上雙眼,能聞到那沉甸甸的麥穗里散發(fā)出的麥香。唯獨我家的土地不搭調(diào),還是透黑的顏色,如猙獰的面孔。以前有人說,這塊土地下埋著的都是厲鬼,不管種什么都不長。
難道老天真要如此對待我們嗎?
不禁想到自己不論怎樣努力,都達不到自己滿意的成績。但爸總笑著說:“沒啥子!”電話這頭,我流淚了;但電話那頭,爸強笑著鼓勵我。
殘陽似血,在夕陽灑下了最后一絲余暉時,山巒那踴動的獸脊也沉睡了,山邊有的只是濃墨渲染,向四周浸染蔓延。
回到家。爸爸點起那昏暗的電燈,燈影在不停的搖曳。他走進里屋,摸索著那束光,仿佛在找什么。很久,他才出來,手里攥著皺巴巴的零錢,遠看還有那么一沓,可近看······他沒說什么,只把那折好的學費放在我的手里,看似輕松的樣子說:“看,學費。”我凝視著她的那雙渾濁的雙眼,在那里讀到了期望,愛。
吃飯時,原本只有咸菜和稀飯的生活今天改善了。他被過年的臘肉拿了出來,炒著。那煙鉆出了黑煙囪,在黑幕下平添了幾分生氣。隔壁大嬸扛著鋤頭回家路過說:“嘿,閨女回來了,吃肉了!”我的心不由得像被針刺一樣,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瘦骨嶙峋,心里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讓爸享享福!”一盆熱氣騰騰的肉放在烏黑的桌子上。把一直向我的碗里夾肉,我說:“爸,你也吃。”可他咽了一下,說:“我不愛吃。”可我努力給他加了一塊瘦肉,他使勁的咀嚼了半天才吞了下去。我想,也許是他太久沒吃肉牙齒也不利索了吧,但也許是真的老了。
他真的老了。他經(jīng)常坐在臺階上。面對著門前的蒼勁的桑樹,面對著太陽投射下的斑駁點點,他那深凹的眼睛,凸起的顴骨,黝黑的皮膚,一切都證明他真的老了。他那爬滿了銅臭的煙桿也布滿了污垢,可是我總看見他撫摸著那刻著我名字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學會寫字寫下的,他又吐出一圈圈白煙,圈出那思念。
有一次,他為了給我送生活費,也是他唯一一次離開那個村莊,那座山??墒牵焐?,平日半掩著的宿舍大門套上了重重的鎖。他只好蜷縮在門旁的那個角落。那是寒冬,那是沒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那寒風敲打著玻璃的夜晚。當?shù)谝豢|陽光射進房間時,世界還是冷得讓人發(fā)抖。當我接過那零碎的錢時,我觸到了他冰冷的像銅鐵的手。他走時,陽光在他的周圍回旋,形成燦爛的光輝,他的背影漸漸消失。
田野里到處是殘穗,家家戶戶響起了打谷機工作的聲音,除了那桑樹下的那戶人家。
那是桂花飄香的九月了,離開時,漸漸縮小的父親的背影是那么的偉岸。
父愛,簡單的十四筆畫,勾勒出我的一點一滴。
父愛,淡淡的一世深情,供養(yǎng)了我的一生一世。
父愛,不可或缺的父愛,如山之廣博,無山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