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州求學期間,每逢寒暑假照例回家。蝸牛般速度的大巴車沿著當時的福廈公路爬過莆田進入惠安,車窗外撲面而來的就是淡淡的海腥味。這時我心里就會對自己說,到家了。
當時家在泉州,父親在福建醫(yī)科大學任教。那是在七二年結束到平和山區(qū)下放后調(diào)回來的。之所以說“回來”,因為這里原來是華僑大學所在地,父親曾是華大醫(yī)療系的教師。在我眼里,數(shù)學樓還是那樣高,外語樓還是旋得漂亮,但與在當初在華大時,已是物是人非。兒時的玩伴所剩無幾,東南亞腔的僑生們也都無影無蹤……所幸,海還在。
從小就在廈門島長大的我,對海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關于海的最早記憶,應該是兒時在廈門的“海口”也就是輪渡一帶,奶奶帶著我去看船來船往;及至后來,每年夏天都會去海里游泳,一泡就是一下午然后僅穿著游泳褲走回家讓太陽曬得身上盡是細微的鹽粒……
泉州的海在華大一帶,是內(nèi)海。也就是一退潮就出現(xiàn)灘涂那種。灘涂上跳跳魚很多,但無論如何就是抓不著,記得當年華大男孩子人手一把彈弓的日子里,我們也曾用彈弓打過跳跳魚,但那僅是為了練習準頭,因為即使打著了,小跳跳魚也已稀爛真是罪過。灘涂上還有許多小蟹,兩只前腳一邊大一邊小大的那個呈鮮艷紅色的那種,后來知道學名叫招潮蟹。有時候,這種蟹非常之多,整個海灘上一片紅色,隨著你走向前,它們會迅速鉆進小洞里;你走到哪兒,海灘的紅就呈倒扇形地褪色到哪兒,很容易讓你想像自己是一艘船……
一漲潮,海水漫過,這些小精靈全部沒在水下,看不見了。但海這個時候才顯出其廣且大。那年從南京乘客車到無錫,車上一來自山西的小女孩大概上初中,隨她母親來江南旅游。車經(jīng)太湖,她大為興奮大叫太大了太美了。我在邊上告訴她,這不算大,大海更大更美。她轉頭看著我問你見過大海嗎?我說我是廈門人。她眼睛立馬亮了說,廈門!我以后就是要讀廈門大學,因為那兒有大海。她母親當然不失時機地對她進行要好好讀書之類的教育不在話下。
有時長在海邊的人很難想象有那么多人沒有親眼看見過大海,其實這非常正常,就如我去新疆前也沒有見過戈壁是什么樣。早年間有一次我和朋友們在海邊大排檔喝啤酒,接到一北方朋友的電話,聽說我在海邊,非要我讓他聽一聽潮聲,我只好跑下沙灘將手機對著大海……。聽到了嗎?我問。聽到了!電話那邊是激動的聲音。
廈門是一個島,當然是四面環(huán)海??稍?958年一條花崗巖海堤把廈門變成了半島。這在當時是個創(chuàng)舉,讓我有在六歲時坐在爸爸的肩上看到火車直接駛入廈門島的記憶。但也因此,海水被阻隔,生態(tài)嚴重被破壞。兒時在海邊撈小蝦撿花螺的日子越來越模糊。前年報上說,由于幾座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的開通,海堤的通道作用幾近消失,準備要在海堤上開一個六七百米的大口,讓海水重新流動進來——可是,為什么不索性全部拆除,還大海一個真實的流暢?或許海堤是一個時代的成就,不能讓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吧,但就是這樣有限地還大海一段通道,也是我十分期盼的。那天車過廈門大橋,我盯著海堤看,施工正在進行,看來廈門的大海還要繼續(xù)委屈些時日……
大海與高山比較,大海是溝通高山是阻隔。因而面對大海容易引人遐思。因為世界上只要有海洋的地方無不與你面對的大海有聯(lián)系而且是實際上相通的,這就讓人產(chǎn)生很接近并不遠的感覺。由于海之廣大,那一邊就是世界各地——漢字很聰明,就叫它們海外。海外有同學、朋友,分散在海的那一邊,因此,面對大海,我很自然的就會想起他們。浪濤轟嗚水花飛濺中,真想大聲喊一嗓子,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這當然是以前。以現(xiàn)在通訊之發(fā)達即時工具之靈巧,海外如在眼前?;旧希刻?,只要愿意,我們就可以無所不聊,新名詞叫——海聊。嗯,還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