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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野豬灘

一、誤殺

這年初春的一天,陳疤瘌卻扛起獵槍,偷偷摸摸扎進了野豬灘。之所以偷偷摸摸,是因為祖輩留有一條不成文的山規(guī):這個季節(jié),山中鳥獸大多腹中有孕,即將生產,或幼獸新生,需母獸喂食,嚴禁村民進山獵殺。

陳疤瘌本名叫陳舜,因臉上橫著道瘆人的傷疤,鄉(xiāng)親們便送了他這么個綽號。這道疤,拜一頭成年野豬所賜。據(jù)陳疤瘌稱,兩年前的3月,他在野豬灘與那頭鬃毛如刺的野豬狹路相逢。端槍要打,陳疤瘌又改變了主意,憋口氣大吼一嗓子,想嚇跑它了事。原因很簡單,擋路的是頭青蹄,肉有毒,不能吃,犯不著浪費子彈。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讓陳疤瘌又恨又心驚——那頭野豬不僅不識相不領情,還蹬鼻子上臉,張牙舞爪直撲過來!危急當口,陳疤瘌慌忙撤步,對準豬頭開了槍。槍響豬倒,本以為較量就此結束,哪知那頭豬一點兒都不笨,居然玩起了詐死,還趁陳疤瘌轉身之際,霍地躥起,張口就咬!

每次講到這兒,陳疤瘌都會停頓半晌,等吊足聽眾的胃口,才如說評書般嗓門陡高:“聽聞動靜不對,我臨危不亂,猛然回頭,直接將槍管捅進豬嘴,轟爛了它的五臟。只可惜,我的臉也被它的豬爪子掃中,落下了這道疤。”

昨晚,同村鄉(xiāng)親趙瘸子請陳疤瘌喝酒,喝到酒酣耳熱,他再次驚驚乍乍地侃起了這段驚險遭遇。趙瘸子聽得連連咋舌,雙腿一軟側側歪歪就要下跪:“陳兄弟,求你幫幫我兒子吧。求你了。”

原來,趙瘸子的小兒子患有先天性癲癇病,骨瘦如柴,最近這段日子,病情愈發(fā)嚴重,還時常便血。而野豬的肝脾主治癲癇,且能強身健體。他腿腳不利落,走路都不穩(wěn)當,更別說扛槍打獵了。思來想去,也只能央求陳疤瘌幫忙。當然,忙不能白幫,酒足飯飽,趙瘸子又塞給陳疤瘌幾百塊錢,外帶兩瓶好酒。收人好處,自當為人辦事,陳疤瘌無法推脫。好在老天成全,剛摸進野豬灘,便瞄見一頭正抽動著長鼻四處覓食的棕褐色野豬。

陳疤瘌快速藏好身,屏氣凝神瞄準了野豬。等它一進入最佳射程,便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砰”,槍響的剎那,陳疤瘌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傻了眼。

誰能相信,那頭野豬竟直起身子,循聲找來。

天,不是野豬,是……人!

陳疤瘌瞅得真真切切,被他射中胸口的,恰是為人老實巴交的同村村民馮二柱!

二、棒殺

誤把人當野獸打,這檔子事要放在年輕獵手身上,倒也不算離奇,過度緊張,難免會眼花手軟??沙鲥e的是陳疤瘌,這事兒就顯得有些離譜了。而更離譜更怪異的還在后頭——捱到天色傍黑,陳疤瘌急匆匆奔回家,收拾好行囊剛要往外跑,院門口,冷不丁多出個黑影。

是馮二柱!

這定睛一瞧,陳疤瘌頓覺頭皮發(fā)瘆。能不怕嗎,當時開槍后,他沖了過去,見馮二柱被擊中要害,萬難活命,索性心一橫,將其拖進一座幽暗逼仄的山洞,隨后用亂石和樹枝遮住了洞口。做完這一切,陳疤瘌的眼皮仍跳個不停,于是動了外逃躲案的念頭。不成想,馮二柱竟陰魂不散,緊隨其后找上了門。

“你到底是人是鬼?”陳疤瘌慌問。

“陳大哥,你真會開玩笑。我這不好端端的嗎?要不信,你摸摸。”馮二柱邊說邊伸出了胳膊。

陳疤瘌哆哆嗦嗦伸出手,觸碰了一下。有體溫,好像還有脈搏,當是活人。身受致命傷,沒去見閻王,真是不可思議。再看他的樣子,應該沒瞧清是誰開的槍。心下想著,陳疤瘌暗舒口氣:“柱子兄弟,你找我有事?”

“我媳婦巧翠迎風流淚,大夫說是肝火過旺。我想跟你討塊熊膽,花錢買也行。”馮二柱剛道明來意,又有一個黑影從門后閃出。

是趙瘸子。趙瘸子二話不說,掄圓木棒砸上了馮二柱的后腦。猝不及防中遭到重擊,馮二柱身子一歪,悶哼倒地。

這一幕發(fā)生得太快,直讓陳疤瘌看得目瞪口呆:“你、你為何要打死他?”

“我是為你好。我要不這么做,你不吃槍子也得蹲上十幾年大牢!”

很快,從趙瘸子惡叨叨的訴說中,陳疤瘌聽出了大概:今早,他前腳一走,趙瘸子就跟了上去。此后開槍誤殺馮二柱,棄尸山洞,全被他看在了眼里。等陳疤瘌走后,趙瘸子也鬼鬼祟祟湊上前,發(fā)現(xiàn)馮二柱尚未咽氣。如果救他回村,救活了還好,要救不活,陳疤瘌也跟著完蛋。到那時,誰還會給兒子打野豬肉吃?掂量半晌,趙瘸子歹念頓起,伸手摸起了一塊大石頭。等解決掉隱患,趙瘸子暗暗盤算:我已攥實你陳疤瘌的把柄,從今往后,哪怕我兒子一日三餐頓頓吃野豬肉,這輩子都不用再花半分錢。陳疤瘌,你就乖乖給我扛活出力吧。孰料,馮二柱這小子命夠硬的,中了槍挨了砸,愣沒進鬼門關。因擔心他報案,趙瘸子才會再下狠手。

“你是說,他在山洞里沒死?”陳疤瘌問。

“沒死。”趙瘸子回得非??隙ā?/p>

陳疤瘌又問:“要不是你先用石頭砸他,剛才又用木棒打他,他還不會死。對吧?”

“對。”話脫口,趙瘸子感覺出了不對頭,“疤瘌,你啥意思?”

“人是你殺的,哈哈,你死定了!”陳疤瘌當場翻臉,快速將獵槍抵住了趙瘸子的腦門,“走,老老實實去派出所。膽敢亂來,我打碎你的頭!”

三、詭殺

事到如今,心懷鬼胎的趙瘸子徹底栽進了陳疤瘌手里。按說,只要把趙瘸子押到派出所,過失傷害加投案自首和檢舉犯罪,陳疤瘌定會獲輕判,可沿著坑坑洼洼的山路沒走出半里地,要命的大麻煩又來了——

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馮二柱的老婆巧翠沖出山坳,追上陳疤瘌好一通抓撓:“你個畜生!我男人沖你討熊膽,又不是偷搶,不給就算了,為啥要殺他?”“巧翠弟妹,你誤會了,不是我。你聽我說……”陳疤瘌邊后退邊解釋。這下,趙瘸子逮住了機會,一個勁添油加醋:“巧翠,千萬別信他,就是他殺了柱子兄弟!”

“快閉上你的臭嘴!”陳疤瘌恨得牙癢,躲過巧翠的抓撓,正欲給趙瘸子一槍托,不想用力過猛觸發(fā)了扳機。子彈呼嘯而出,竟鬼使神差般射入了巧翠的心口。

節(jié)外生枝,變故又起,一時間,陳疤瘌呆若木偶。趙瘸子則滿臉的幸災樂禍,嘲弄道:“我打死了馮二柱,你殺了他家女人,都是死罪,這回不用去投案了吧?”

“那我們該咋辦?”陳疤瘌驚得六神無主,拖著哭腔問。趙瘸子嘴角一挑,哼道:“我來處理她。你馬上回去,把馮二柱裝進麻袋背進野豬灘,再塞回那個山洞。那地方少有人去,很保險。”

眼下,為保全性命,除此以外再無良策,陳疤瘌拔腿便往回跑??邕M院,借著冷清黯淡的月光倉皇四顧,陳疤瘌的那顆心 “嗖”地懸到了嗓子眼里。

天,馮二柱不見了!

人呢?是被人發(fā)現(xiàn)送去了醫(yī)院,還是起死回生又走了?而這兩種可能,都將給自己帶來牢獄之災。陳疤瘌越想越害怕,掉頭正欲去找趙瘸子商量,卻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陳大哥,看你慌里慌張的,遇到鬼了吧?”對方笑問。

陳疤瘌一聽,只覺褲襠一熱,嚇尿了。

不用看相貌,單聽聲音,就知來人是馮二柱!

“陳大哥,是我,你咋了?”馮二柱忙去扶陳疤瘌,難為情地補充道,“這么晚還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哦,我媳婦巧翠肝火過旺,醫(yī)生說最好吃點熊膽——”

“走開啊,別碰我!”

陳疤瘌駭?shù)没觑w魄散,強撐著使出吃奶的勁撞開馮二柱,連滾帶爬跑出了院。馮二柱撓撓頭,緊跟著追去:“陳大哥,你不會撞邪了吧?別跑啊,我就討一小塊熊膽。”

你討的不是熊膽,是我的命!陳疤瘌哪敢停歇,不一會兒就追上了正扛著巧翠趕往野豬灘的趙瘸子。聽聞哭爹喊娘般的求救聲,趙瘸子定住了。只一眼,他也跟陳疤瘌一樣尿了褲子。

天哪,馮二柱又活了!再不逃,我的小命也得交代在這荒山野嶺。但讓趙瘸子萬難料到,扛在肩上的巧翠似乎也活轉過來,探出雙臂攏住他的脖子,既甩不掉,也掙不脫。撕扯之中,陳疤瘌慌不擇路,一頭撞上趙瘸子,齊齊跌下了山谷……

四、骨殺

天色放亮,十里八村的鄉(xiāng)親都涌進了野豬灘。接到馮二柱的報案,幾名警察也來了。馮二柱說,昨夜,他去找陳疤瘌,想討塊熊膽給媳婦治病??刹恢趺椿厥?,陳疤瘌見了他如同活見了鬼,撒丫子便往野豬灘跑。而更叫人納罕的是,同樣嚇得六神無主的趙瘸子肩上,還馱著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警方立即下到谷底,還真找到了馮二柱所說的骨架。但毋庸置疑,那是具豬骨。

經搶救,陳疤瘌和趙瘸子都暫時保住了命。只不過,趙瘸子成了不知何時能醒的植物人,陳疤瘌則瘋了,是被嚇瘋的。從他不著調的瘋言瘋語中,警方梳理出了幾條線索:一,陳疤瘌開槍誤殺了馮二柱,并與趙瘸子藏尸山洞;二,在家里,趙瘸子又棒殺了馮二柱;三,在山路上,陳疤瘌獵槍走火,打死了馮二柱的媳婦巧翠。

“開什么玩笑?我這不活生生地站在這兒嗎?身上沒槍眼,頭上也沒傷疤。”正在錄取口供的馮二柱一頭霧水,聲稱他并未進過野豬灘,且只去過陳疤瘌家一次,媳婦巧翠也沒出事,左鄰右舍能作證。不過,經調查,山洞和陳疤瘌家確實各藏有一具早化為白骨的尸體,但不是人的,是野豬骨。

又調查了數(shù)日,這樁匪夷所思的離奇怪案依然無果,隨后被擱置起來。這天,在瘋人院,陳疤瘌又唾沫橫飛地擺起了龍門陣,只是內容與以前所講的大相徑庭:

“那天,我進山打獵,盯上一頭領著幾只剛會跑的豬崽覓食的母野豬。定睛一瞧,奶奶的,是頭不能吃的青蹄。不能吃,那就練練槍法耍它玩。砰,我打中了一只豬崽的頭。砰,又中了,半絲都沒偏,還是豬腦殼。那頭母野豬真是蠢,等我打死全部豬崽,急得嗚嚎亂叫的它才看到我。它的樣子太可怕,我一連開了3槍,槍槍命中要害,可它仍沒斷氣,還撲來抓傷了我的臉。我氣得要死,干脆把槍管插進它的豬嘴又補了一槍。”說著,陳疤瘌詭異一笑:“我殺了它和所有豬崽子,嘿嘿,你們說,是野豬狠,還是人狠?”

這番講述,恰被前去瘋人院探望的馮二柱等鄉(xiāng)親聽到。馮二柱不覺打了個寒噤:莫非,野豬也有陰魂?皺眉思忖間,他想起了祖輩中留下的那幾句山規(guī):

勸君莫打三月鳥,子在巢中待母歸;

勸君莫食三春蛙,百萬新生待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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