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shù)膲灺裨谝柏i嶺上。攀上野豬嶺,老遠就能瞧見三爺?shù)膲灐M丘z頭似的小土包,我便想起三爺?shù)囊羧菪γ?想起與他朝夕相伴的那桿槍,想起他在野豬嶺上與野豬遭遇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那年,三爺66歲了。他常說:“六十六,不死掉塊肉。閻王爺已在向我招手哩”話雖這樣說,但他仍在生產(chǎn)隊里干這干那。一到秋天,他主要的活計就是看護野豬嶺上那片新開墾的玉米地。三爺?shù)臉尫?膽兒大,孤身一人也敢在野豬嶺上住。
生產(chǎn)隊長會使喚人,也會用人所長,看野豬嶺那片玉米地非三爺莫屬,三爺?shù)靡恢笨醋o到生產(chǎn)隊把那片玉米收進場院,才能回來。
野豬喜群居。生產(chǎn)隊的莊稼若讓成群結(jié)隊的野豬看上了,那就遭殃了??扇隣攨s說,群豬好擋,放一槍就嚇跑了;孤豬難抵,它敢頂著硝煙往槍口上撞,和人拼命哩若真遇上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真照著三爺?shù)脑拋砹?他真的66歲那年走的,真的和野豬拼個你死我活才走的。
那年秋天,生產(chǎn)隊收完野豬嶺的玉米,隊長告訴三爺:“一起下山吧。”三爺說:“你們先走,我遛完兔套兒就回去,得弄兩只兔子給孫兒們解解饞。”
他遛完兔套兒,已是小半夜了。他背著獵獲的3只野兔,挺高興,踏著月光的碎影,哼著小曲兒往家走。
從野豬嶺到家有兩條路:一條是盤山路,好走,但繞彎兒,得后半夜才能到家;一條是羊腸小路,挺險——最險處腳下便是懸崖峭壁,只能攀著巖壁走,但離家近,二三個小時便能趕到家。三爺走的是羊腸小路,一是路熟,能早點兒到家;二是他有獵槍,碰上個把野獸也不怕。但還得小心為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季節(jié),正是野豬搶長秋膘的時候,莊稼熟了,它那尖鼻子二三十里外就能嗅到香味兒。
這樣想著,三爺把肩上的獵槍摘下來,頂上子彈,以防和野獸遭遇時應(yīng)急。
路是夠窄的,兩個人打照面都錯不開身。三爺借著月光,扶著崖壁往前行,仗著路熟,也仗著他幾十年練就的夜鷹般的眼睛和豹子般的體魄。越怕越有鬼,拐過一個山嘴,三爺真的碰見了一頭孤豬往這邊趕來。借著月光,他已看清了孤豬的尖嘴和支出來的兩個長長的獠牙,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都能聽得到。三爺想掉轉(zhuǎn)頭退回去,可他背上那鼓鼓囊囊的3只兔兒礙著,轉(zhuǎn)不開身,稍一閃失,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沒有退路了糥哧呼哧的喘息聲越來越近了,毛茸茸的尖嘴巴和那長長的鬃毛看得更清了。此時,孤豬也發(fā)現(xiàn)了三爺,發(fā)出了吱吱的怪叫??磥?孤豬也和三爺一樣,只能前行,沒有退路。但三爺還是盼著孤豬能掉轉(zhuǎn)頭,照原路退回去。
然而,三爺?shù)南M茰缌?孤豬不但沒掉轉(zhuǎn)頭,還離他越來越近了那尖嘴巴上的兩根長獠牙,在月光下閃著兇光;那長長鬃毛下的一對紅眼睛,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呢
事不宜遲,三爺麻利地舉起獵槍,對準了孤豬長鬃下的那對紅眼睛就是一槍工煙過去,孤豬不見了。三爺側(cè)耳聽了聽,沒有聽到異樣的聲響,總算松了口氣。他伸手從子彈囊里抓出一顆子彈,裝在槍膛里。當(dāng)他抬起頭的時候,好像發(fā)現(xiàn)那頭孤豬又出現(xiàn)在眼前,連它身上的松脂味兒都能嗅得到。是眼花了三爺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定睛一瞧,真的是那頭孤豬,它不但沒死,連那長長的鬃毛都沒擦傷
爺爺夜過野豬嶺(2)
三爺不敢怠慢,再一次舉槍對準它長鬃下的那對紅眼睛開了槍。隨著槍響,只聽一聲凄厲的長口皋,口皋
得三爺心里發(fā)抖。在他狩獵的生涯中,從沒聽到過野豬的垂死口皋叫聲這么凄慘。三爺定了定神,活動活動發(fā)抖的腿,想給自己壯膽兒。三爺挺迷信:豬是天庭二十八宿中的黑煞星,況且自己還在66歲這道坎兒諥這樣想,三爺覺得心里越?jīng)]底:真是冤家路窄了,怎么就打不死它呢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槍法了。
盡管這樣,三爺還是從彈囊里抓出第3顆子彈,裝進槍膛。剛一抬頭,又見山嘴邊露出一顆尖豬頭,又長又大。況且那長長的鬃毛完好無損,沒有一點血跡三爺心驚膽顫了,眼前的孤豬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大了,竟變成了一堵黑墻,擋住了他的去路看來,他今晚真的碰上了黑煞星,若不然怎能刀槍不入
猛然間,三爺發(fā)現(xiàn)眼前這堵墻正向他壓來,他本能地開了第3槍。
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口皋叫,又是一陣心驚膽顫三爺摸摸彈囊,已經(jīng)空了,最后一顆子彈已打完了
三爺是遠近聞名的“一炮兒”,彈不虛發(fā)。他也很自信,打豬時只帶3顆子彈,打完即歸。可今晚他失算了,后悔了。三爺茫然地握著一支空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奔,心想,再碰見孤豬,可就交待了
剛拐過一個山嘴,竟又遇上了一頭孤豬這回是孤豬先發(fā)現(xiàn)三爺?shù)?驚叫了一聲,迅即沿山路向后退去。三爺沒有后退,壯著膽兒朝孤豬逼去。那孤豬越退越急,突然竟掉轉(zhuǎn)頭以異乎尋常的速度逃進黑松林里去了。三爺知道,眼前已是開闊地了。
三爺?shù)郊視r,已是雞叫了。他一頭扎在炕上,喃喃地說:“碰到黑煞星了,六十六這個坎兒我是過不去了”家里人知道,三爺說胡話了。
自那天以后,三爺一連3天昏迷不醒,總說胡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第3天夜里,三爺在昏迷中死去了。
送葬的路上,人們在山崖下發(fā)現(xiàn)了3頭死野豬,個個都被打在豬頭上。人們猜測,三爺是嚇死的。若不是生產(chǎn)隊開墾那片該死的玉米地,若不是在這該死的野豬嶺上,若不是同時遇上這該死的3頭野豬,三爺是不會死在66歲這個“坎兒”上的??上?這一切,三爺都不知道了。
秋風(fēng)吹過野豬嶺,吹過三爺小小的墳頭,吹過野豬嶺上那片昔日的玉米地——今日的退田還林地,似在訴說著昨天悲傷的故事,似在提醒后人:人們啊,在改造大自然的同時,也應(yīng)改造自己,多一些寬容,少一些殘忍為大自然,為自己,為子孫,留一條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