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找我的時候我并沒有在學校。
通過同學的指引,他在附近的一家網(wǎng)吧找到了我。
當時我坐在角落里看到他正站在大廳中央無措的四下張望,心理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他。想想這么多年來,我與他打著曠日持久的冷戰(zhàn)。有時坐下來也是彼此沉默著,雖然有種交談的欲望,但感覺卻是那么的陌生。甚至面對他時一絲一毫的勇氣也沒有。已經(jīng)習慣性的躲著他一個人生活。但我始終不明白,即便是無限的逃離,我也始終逃不開對他的那么一點依戀。
我并不想上前和他打招呼,視而不見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心中默認的一種相間時的姿態(tài)。我坐在那里心中有些惴惴,盤算著他來找我的目的。我知道,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兒,他是不會主動來找我的。所以我覺得可能出了什么事兒。
他看到我時神情有點激動,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間,轉(zhuǎn)瞬便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墒俏曳置骺吹剑藭r他的眼中溢滿了憂傷。我沒有說破,依舊打量著他。他還是穿著那件有點兒過時的薄呢風衣,腳下是一雙擦得過于黑亮的皮鞋??雌饋硎掷洹K念^發(fā)還是那么稀疏,依稀的有些花白卻是我始料未及的。在我眼中他看起來總是那么的年輕,并且利落。但這幾年我發(fā)現(xiàn)他的確有些老了。
我遞給他一支煙,說:“抽一支吧,我們好久沒一塊抽過了。”
他沒有推辭,將煙點燃,連吸了三口,我忽然想起我們第一次一起抽煙時的情景。
當時他吸完了煙盒里的最后一支煙,便叫我下樓去幫他再買幾包。我猶豫了一會,覺得有些事兒他早晚是要知道的。于是我說:“我這兒有,”他看了我一眼,滿臉的不相信。隨即我便把書包里的一包“中南海”遞給了他。
“啪!”他打了我一巴掌。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了,所以我沒怎么在乎。我似乎覺得這是一種必須經(jīng)歷的過程。
他并沒有接我的煙,而是自己氣沖沖的下樓買了一條他平常不抽的“中南海”。他打開一包然后分了我一支,我有些受寵若驚,激動的將它點燃。然后相對著一口口的噴云吐霧,彼此沉默。記得從那以后父親便開始抽“中南海”這個牌子的煙。其實我也知道是為了什么。
父親靜靜的吸完一支煙,問我怎么現(xiàn)在又改抽這種地產(chǎn)煙。
我想了一下“該過去的總會過去,我也不會總抽一種牌子的煙。”
“可我不一樣,我老了,對什么都習慣縈懷不忘。”
在那一瞬間我們彼此看對方了一眼,卻都沒有說話。也許,時間真的讓我們有些疏離了,甚至差點忘卻了彼此的血親關系。
“我一直都很好,你不用來找我的。”我淡淡的說。
“你還怪我?”
“你和我媽都離婚這么多年了,連她也不怪你了,我還有什么資格怨你棄我們而去呢?”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實誰都沒什么錯,錯在生活太無常了。”
“你媽真不怪我了?”
“說心里話,我發(fā)現(xiàn)至今她都愛你。”
“愛――”
“恩。”
父親垂下頭,懊喪的嘆了一口氣。氣很粗,即使是有喧鬧的人語聲,我卻還是能很清晰的聽到。
“你們現(xiàn)在生活得還好嗎?”父親顯然問了一句廢話。
“過得去。外公去世之前是他一直接濟我們。后來他去世了,媽媽就靠自她那點兒社保金生活。我每個月有點稿費,勉強可以養(yǎng)活自己。
“你還在寫小說?”
“恩,不寫靠什么生活啊。況且,文學是我唯一的理想。”
自始至終他都保持著一種平和安詳?shù)奈⑿Γ坪踉谘陲椫裁?。卻又那么的生硬。
“你爺爺,他死了――”
父親終于說出了這句話。我有點驚訝,終于明白他今天的異常是因為什么。
“你見到他最后一面了?”
“沒有。我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像石像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了。然后我發(fā)現(xiàn)有一種東西縈繞了我很久。”
“是愛――”
父親驚訝的瞥了我一眼,而后嘆了口氣。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爺爺是因為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對我疏遠,所以我始終不知該怎樣去面對他。”
“可事實上爺爺并不知道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所以我說是心理作用。就在看到死去的他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一種愛,是父愛。”父親此時有些失落,瞬間竟滄老了許多。我似乎看到有一種無形的利器將他的靈魂一點點刻花。
“我懂,一直都懂。”
父親沖我勉強的笑了一下,而后淚水便劃破了他的臉。